他已经懂了高欢的意思。
兰京不仅仅是一个奴仆,更是高欢敲打他的工具,这是在明确无误的告诉他:世子的位置,你不要去想!
其实反过来看,高澄又何尝不是高欢的一枚棋子呢?
高欢现在对高澄是这样一个态度,但将来对高澄的态度还会一样么?很有可能,但也不是铁板钉钉的。
高洋不说话,孙腾也不说话,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很久之后,高洋这才对孙腾深深一拜说道:“孙先生把兰京领走吧。”
“二公子深明大义。”
孙腾淡然的称赞了一句,高洋听不出到底是称赞还是讥讽,他只能微微点头。
二人出了书房门来到院子,就看到兰京默默站在离书房不远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
“跟着孙先生走吧。以后你就不是我的苍头了。”
来到兰京面前,高洋用力的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说道,随即转身走入书房,不愿意亲眼看着兰京被带走。
看到高洋都这么说了,兰京已经有心理预期,倒也并不感觉难过。这年头杀俘虏很正常,能多活几日,已经是赚来的了。
果然,孙腾走到兰京身边,看着他冷冷说道:“与你一同被俘之人,都会被斩首祭旗。你的命运也本该如此,能得活命已经是幸运,不要怨天尤人。”
“我明白了。”
兰京微微点头说道。
“明白就好,走吧。”
孙腾带着兰京出了院门,又出了霸府,拐弯抹角的来到高澄的住处。没错,高澄平日里幺蛾子比较多,经常有元氏的已婚妇人被带到这里过夜。
高欢一直对高澄的眼睛被射瞎心有愧疚,于是对这些破烂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高欢虽然不介意,娄昭君却很介意。儿子经常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母亲当然会很不爽!
所以高澄干脆就长期在外面的小院里居住,就等着开府建衙了!就连自己府邸的位置,高澄都想好了,就是高乾在邺城的宅邸。高澄知道高乾迟早会被高欢以各种名义收拾的,他就等那一天了!
孙腾带兰京来到高澄居住的院落,才到门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靡靡之音。老铯铍孙腾自然知道高澄现在在做什么。
他对高澄的亲卫说道:“兰京交给你们了。”
说完将兰京留在原地,转身便走。高澄现在正在女人身上,孙腾进院子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还去卧房观摩高澄怎么房事的?
离开了高澄的住处,孙腾心中暗暗揣度:以前高欢几个儿子如何还不太好说,但自从世子高澄一目失明后,自身状态与二公子的状态相距甚远。
此消彼长之下,这世子之位,可还坐得安稳么?
高澄一直认为他铁板钉钉是世子,将来必定能继位,说明白点就是当皇帝。可是事情真能如他所愿么?
孙腾心中有种预感,只怕这次高欢真看走了眼。
……
八年前初见李元忠的时候,这位中年大叔红光满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看上去豪爽得很,身上没有多少世家子弟的做派,倒是跟六镇那边的人类似。
可如今见面再仔细观察,当年李元忠身上的精气神,早已消散不见,被岁月抹平了棱角。
刘益守不禁想起一句话来:
便利店里好吃的面包断货,常年不断的加班早起,无能上司的揽功诿过与任性,老板的抠门刻薄,林林总总的遭遇。不会让你痛彻心扉,却能让你变得麻木不仁。
被这些小麻烦日日夜夜的毒打,才造就了成年人独有的成熟。
而成年人所拥有的坚韧神经,往往就是被这些水滴石穿的小事所击倒,从而变得生无可恋。
一如眼前的李元忠。
“高欢何以自断臂膀?”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
这真不是虚伪的话,李元忠能把军队从河南之地安稳的带回邺城,那是很要几分本事的。其中战局的凶险,没有亲临的人,根本意识不到。
对战局的判断稍有偏差,就会被包饺子了。别看刘益守只带了一万兵马前出,但梁军在长社以南,兵力还是很雄厚的,只不过引而不发罢了。
“魏军连败,为了鼓舞士气,定然要宣扬军中有内鬼。那个内鬼除了在下以外,还会是谁呢?还有谁比在下更像是内鬼?”
李元忠苦笑道。孙腾已经把高欢的意思都传达到了,他跑路的时候,不管是邺城内还是城外,都无人追击堵截。
那意思很明白了: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帮我背个锅,大家好聚好散。
李元忠跑路了,无疑是向所有人证明他就是刘益守的人。如果你没问题,为何不留下来“自证清白”?
这种事情就跟“如果老人不是你推倒的,为什么要去扶”一个道理。
高欢要的只是士气,他当然知道李元忠没有背叛。如果李元忠不走,等来的必定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恼羞成怒之下,高欢会做得更狠。所以心领神会的李元忠在哀求娄昭君无果的情况下,果断的跑路了。
他哪里也不能去,除了刘益守这边,其他地方都不太合适。
尔朱荣穷途末路,贺拔岳穷山恶水,唯独梁国的刘益守这边是好去处。
“高欢为何到现在都不反击呢?”
刘益守虚心求教道。
高欢肯放李元忠走,自然是因为对方并不参与军机决策。但是刘益守觉得自己在旁敲侧击之下,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还能为什么,被吓破胆了呗。梁军屯兵白马渡,之前又在枋头兴风作浪。河北人人自危之下,还怎么出兵南下?要是再败,邺城可就真守不住要迁都了。”
李元忠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怎么吐槽高欢才好。这个人,总会在关键的时刻犹豫不决,平日里也太聪明算盘多得很。遇到这样上司,你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刘益守微微点头,看来自己前期的应对,确实迷惑了高欢。
“如果李将军是高欢,要用兵反击,从哪里切入比较好?”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李元忠沉思片刻,其实这个问题他刚刚渡过黄河还没回邺城的时候就考虑过,只是一直没机会跟高欢去说。
“如果我是高欢,一路兵马从白马南下,屡败屡战,吸引梁军注意,让梁军自上而下产生骄横之心。
另派一路精锐向西绕路河内,从河桥闪击洛阳。
洛阳丢失,则梁军无论胜败,必无功而返。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得亏高欢不听将军之言,若是听将军之言,我命休矣啊!”
刘益守站起身,紧紧握住李元忠的手激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