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看高欢是如此,后来看刘益守亦是如此。
“你先休息,我要回台城办事了。你父那边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还轮不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
刘益守拍了拍高伶的小手,安慰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去。
高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最后又一句话也没说,只化为幽幽一叹。
有本事的男人,总是时间不够。而希望分享他时间的人,反而又格外的多。
世间难得双全,有得必有失,似乎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
高欢和刘益守规划事情都是很有序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并不是上层的人物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比如说中下级的军官乃至普通士兵,如果他们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一样会破坏上层的谋划。
此番高欢劫掠草原的军队数量有限,参与的将领也相对有限。这对于战役的突然发起以及保密工作,自然是很有帮助的。
甚至可以说是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
高欢麾下那些参与出塞的军队,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赏赐人人有份,士气高昂。
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参与出塞的军队,他们同样是在当兵吃粮,同样是在执行军令,同样是在背井离乡,却又什么也没捞着。
高欢这碗水没有端平,导致坐镇荥阳的高岳,麾下士卒怨声载道,士气低迷,出现大量开小差摸鱼的士卒。
甚至部分士卒已经开始串联逼宫。
其他军队捞够了,他们啥也没有,其实这也不能怪高岳军自上而下闹矛盾。
类似的事情,是个人都会有想法的。要想不闹事,只能由上面的人想办法平衡。
有鉴于此,高岳向高欢进言,大军南下长社,攻城略地,得财货劳军,以安军心。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高欢一听就火大。他立刻以天子的名义下诏书,严厉批评高岳,并斥责对方治军无方,军法松散,以至于约束不住士卒。
高欢根本没做好南下打到淮河边上的准备,下一个目标又是尔朱荣,本就不想分心南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因为士兵想得到财货,就南下劫掠呢!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算是兵家大忌,只有居无定所的胡人才喜欢这么玩!
高欢志在登基称帝,爱惜羽毛,自然是不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他从前在尔朱荣麾下也是无法无天的做派也是一样。
于是高欢命小舅子娄昭为监军,带来一队亲兵前来荥阳,到高岳大营内“肃正军纪”。
娄昭不是傻子,没有上来就抓人立威,而是悄咪咪去军营里面转了一圈之后,跟底层士卒们聊过以后,才回去便跟高欢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高岳军上下都在眼红妒忌友军吃得脑满肠肥。长此以往,军心恐将生变。
高欢本来不太在意这件事,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但是听娄昭这么说,也不得不正视军中“利益分配不均”的情况。
草原掳劫来的财货,绝对是不可能分给未参与战斗的将校和士卒的。
这是红线,绝对不能开口子。否则将来若是遇到大事要军队顶上去,绝对不会有“傻子”再愿意出头了。
既然苟着就能“利益均沾”,谁还会挺身而出呢?躺着拿钱不比上阵拼杀舒服?
人性的恶便在于此,一旦利益分配出问题,人性的丑恶面便会无限度的放大。
劫掠草原没我们的份,劫掠河南该轮到我们了吧?这便是高岳麾下将士们的强盗逻辑。明明出塞之战没有出力,却偏偏还感觉自己很有道理。
而这些人没有直接要钱,他们只是想求一个“机会”。上头不允诺,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高欢体会到了当老大的难处,这碗水他端不平也要想办法摆平!
高欢连忙找孙腾等人商议,权衡再三,都觉得高岳的建议也有可取之处。
于是高欢命高岳带兵南下长社,若能攻下长社,则允许大军劫掠三日,所得战利品都无需上缴。
这道命令一下,高岳麾下士卒可谓是跟打了鸡血差不多的,亡命猪突一般的来到长社城下,片刻不停的便开始攻城。
攻城进行了一个时辰后,于谨见势不妙便带亲军跑路,扔下城内辎重不管,放任东魏军四下劫掠。
高岳麾下士卒见高大巍峨的长社城居然如此轻易就被攻破,都得意的有些忘乎所以,认为于谨不过如此,只是一个仗着刘益守的名头狐假虎威,在下面混饭吃的酒囊饭袋。
于是也不怎么布置城防,而是打开城内的府库,成群结队的搬东西,很多士卒甚至为了抢钱抢粮互相干扰而打了起来。
城内为数不多的民居,这帮人更是一家也没放过,如同蝗虫过境一般,能搬走的都搬走,甚至到了大半夜里,长社的城门都不关,来来往往都是搬运辎重的士卒!
高岳为什么不约束部众呢?不是他不想,而是众怒难犯。
高级军官和中下级军官的晋升渠道不一样,这年头中下级军官若是没有机遇,下场就是死在某一次的战斗之中,根本不可能有升迁的机会。
所以他们跟底层的士卒一样,都比较青睐于实实在在的财货,对腰包鼓不鼓很在意,对是否能得高欢赏识,却并不怎么在意。
高岳此刻若是要部署防御,不让士卒们抢劫,那就是跟众人作对,挡了大伙的财路。历史上因为这种事情掉脑袋的高级将领,可不是一个两个。
反正东魏不是自己的,高岳选择明哲保身,就当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他想得很好,于谨却没有配合他。
侦查到长社城的情况后,本来就将兵力后置的于谨,却根本不通知后军前出。
而是利用手里不足两千的步骑混合队伍,趁着夜色突袭了长社城。
于谨根本不给高岳整顿兵马的机会,发现高岳军居然为了抢劫连城门都不关,便决定孤注一掷赌一把。
先后到达的两千人队伍,在长社城内大杀四方,高岳军几乎已经失去建制,都在搬东西,甚至有些士卒根本不在城内!
高岳军如同雪崩一般的大败亏输,一直朝着荥阳方向逃窜,于谨追兵一直追出数十里地才停下来。
此战高岳麾下兵马战死数千,失踪过万,一支主力部曲被打得失去建制,可谓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惨败。
更可笑的是,失踪的那些人,比找到尸体的还要多不少,也不知道是被于谨麾下的士卒给杀了,还是带着抢来的财帛落草为寇了。
反正自此以后,长社周边就成为了一个匪患不断的地方,直到后来刘益守全线北伐灭掉东魏以后,才彻底将匪患根绝。
高岳狼狈逃回荥阳,不敢耽搁,直接去邺城给高欢负荆请罪。得知这场意外的败仗,高欢气得差点吐血三升,对这些没有参与出塞之战的部曲再也没有信心委以重任了。
于是高欢派人急切召回刚刚在晋州落脚的段韶,让段韶孤身回邺城后,在邺城内整顿部曲,然后集结兵力南下长社,一定要在南线先找回场子再说!
这是证明国力军力之战,要是不打一下证明一下,之前扫荡草原的军威便荡然无存了。
由不得高欢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