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一方墨锭离得一近,他就识出了,面色微变:“这墨哪来的?”
“什么墨?”席玥凑近查看,“这个……我来时就在这里了,宫人们送来的吧。”
“这是御墨,宫里只有陛下用。”他眉心浅蹙,“收起来。你若缺墨,我着人给你送来。”
他在等着虞谣翻脸,可他不想把席玥也牵扯进来。来日就算他再度落入人间地狱,席玥也最好能全须全尾地回家。
席玥却扫他一眼:“可要这么谨慎么?依我看,这墨既然在这里,就是许我用的。御前宫人办事那么细,若没有陛下吩咐,他们敢给我送这个?”
“你不了解她。”席初将墨锭放回案头,摇头喟叹,“她政务清明,可她恨我。这原该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账,你不要让她抓到错处。”
“这我明白。”席玥垂眸,“我就是觉得……”
她看看席初,心下因知道他从前的境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她就是觉得,陛下待她好像还挺好的。
她虽然入宫还不足一日,但陛下没少嘘寒问暖,单是茶点都着人专程送过两回。在她安顿下来后,陛下还让素冠令她去尚书房看了看,跟她说要读什么书尽可去取,不要落下学业。
她因而禁不住地有些动摇,觉得陛下说不会再欺负哥哥或许也是真的。可看了眼席初的神情,她终是稳住了心神:“我听你的,不会动这墨的。”
她一边应下,一边却又动着别的念头。翌日清晨,待阿晋将新的墨送来,她就将那方御墨收进木匣。
宫闱晦暗,人人心思都九转十八弯,她想看看若她将事情做得敞亮会如何。
她步入内殿,虞谣刚下朝回来,正饮茶想事。看见她,随口道:“宫里住得惯么?”
“万事都好。”席玥含笑欠身,薄唇微抿,双手将那方木匣呈到御案上。
虞谣素日不用自己研墨,呈墨锭的盒子更没见过,不由一怔:“这是什么?”
席玥老实道:“这日昨日臣安顿下来后,在书房里见到的墨,想是宫人们送去的。但昨晚哥哥去臣那里见到此墨,说是御墨,阖宫唯有陛下在用,让臣不要用它,今日一早就给臣送了别的墨来。”
虞谣暗自撇嘴,面上一哂:“他行事谨慎,但这墨送去你那里是朕吩咐的,宫人们也记了档,再收回来像什么样子?要不这样……你也记个档,一会儿让人给你哥哥送去。”
“……”席玥不自觉地看了女皇一眼,感觉兄嫂之间似有一股古怪的拉扯。
她很快按下视线,神色恭谨地又说:“可御赐的东西……臣私自拿来送人,怕是不妥。”
虞谣心里登时冒出两万句吐槽。
——不就是块墨嘛,哪有这么麻烦?
——等级森严压迫死人。
——万恶的旧社会。
她啧了两声:“那你放下吧,回头朕给他送去。”
“谢陛下。”席玥衔笑安心,自觉这事处理得极好。
虞谣也定下心神,翻了翻手头的奏章,安排起了工作:“侧殿应有关于江南水患的奏章刚送进宫,你帮朕理出来,朕下午看。还有一本关于西北驻军的,你先收着,一会儿兵部侍郎进宫直接拿给她,就说让她们兵部议一议再来回朕。”
“诺。”席玥一揖,向外退去。退出内殿的门槛,她转身走向侧殿,却有一人刚入殿来,她抬眸一扫就猜出是谁,向侧旁退开两步,“明公子安。”
虞明驻足,不由打量她两眼,觉得好像有点眼熟,却又并不识得,便客气询问:“请问您是?”
不待她答,虞明身边的宫侍便已笑道:“想来是席贵君的妹妹,陛下新调来的侍中?”
席玥低了低头:“是。”
“席贵君的妹妹?!”虞明的神情顿时复杂,打量她几番,一语不发地步入殿中,看向虞谣,神色无比小心。
虞谣原已专心读起了奏章,隐约被一道目光看得发怵,抬起眼帘:“……怎么了?”
“姐……您召席贵君的妹妹来当侍中了?”虞明若无其事道,“我……平日也闷得慌,听说他妹妹文武双全,能不能时常让她到我那里坐坐?”
“……”虞谣无语,默不作声地看着虞明。
他显是不善给人打掩护的。这番说辞虽还算说得过去,但光看他发白的面色她都知道,他显然是怕她虐待席玥。
亲近之人一个两个都觉得她变态。只消有一点关乎席初的事,他们个个都会变得小心。
她混得可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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