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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立雪(1 / 2)

蜀臣 茶渐浓 3544 字 9个月前

冀县,雒门聚,卢家依山别院。

临近除夕的连绵大雪,并没有让人充盈“瑞雪兆丰年”的喜悦,反而令人觉得风寒刺骨的悲凉。

一脸深深倦色的郑璞,缓缓步出门外,昂头呆呆的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少时,  摊开手掌接了一片,看着薄薄的晶莹被手心的热度化开、消逝,犹如从未来到人世间一般。

有些事物,譬如那一现的昙花或辗转则逝的彗星,于瞬息间惊鸿了岁月后便再无踪迹。

徒留那些幸会过的人儿赞其璀璨而哀其短暂。

“郎君,该启程了。”

早就牵着战马恭候在侧许久的扈从乞牙厝,  轻声提醒了一句。

“好。”

郑璞略微点了点头,  接过缰绳扶鞍上马,  却又侧头回望着宅院迟迟没有策马前行。

他刚从妻张妍的病榻前出来。

在得悉噩耗的时候,张妍便悲恸不能自已,累日流涕以致卧病在床。

若不是医者多次以腹中胎儿劝说,她甚至不近饮食。

年岁大了许多且肖父的张苞,一直是少小失孤的她寄托父辈思念的对象,而如今的她无所依了。

这种悲恸,无论是谁都无法宽慰。

故而,此些时日郑璞唯有时刻陪在榻前,予她一个可依靠可放肆宣泄情绪的肩膀。

同样住在此间别院的张遵,已然被天子刘禅诏令扶棺踏上了归去成都的路程。

张皇后恳请的。

与张妍同,在得悉消息时,本就缠绵在病榻上的她,一时间任凭清泪无声湿锦衾。

但与张妍不同的是,片刻后她便擦干了泪水,  唤来宫人奉膳,  丝毫不顾礼仪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满脸的坚韧与满目的倔强。且还出声向在病榻前的天子恳请将张遵养在宫中,  与太子刘璿一并读书,  她要亲自教导。

盖因张家次子张绍,  筋骨羸弱难为武事之能,署案牍亦中人之姿。

亦是说,心忧门楣游的她迸发了求生的潜能。

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就此卧榻而去。

“驾!”

双腿轻轻一夹,郑璞策马往冀县丞相别署而去。

丞相数日前便来冀县了。

但以身体不适为由,令所有人各司其职即可,勿要前来求见。

不过,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郑璞终究还是忍不住去求见。

因为他在出门前,还在榻前轻拥着张妍,在她耳边轻声许下了诺言,“文黛,好生惜身,待一岁后,见我为文容兄复仇!”

闻言,双目红肿的张妍,  硬生生的止住了涕泪。

且还强撑着直身,为郑璞捋平那略显凌乱的早就霜白的鬓角,重重颔首,“嗯,夫君,我等着!”

辰时,至冀县。

郑璞步入别署,待整理了仪容后,便来丞相署物寻值守小吏道,“劳烦通报,我欲请见丞相。”

亦让那值守小吏面露难色。

丞相早就有言在先,他自是不敢打扰的。

但郑璞乃是丞相司直,丞相不在陇右时的主司事者,他亦不敢回绝。

“且去通报一声吧。”

郑璞亦知自己乃是在强人所难,故而轻声宽慰了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丞相见或不见,皆不会归咎于你。”

那值守小吏这才如蒙大赦,行了一礼后转身而去。

而郑璞则是避到檐侧,阖目静静的立着。

因为他知道丞相不会见他,但更知道自己必须要见。

署屋内,数个炭火正旺的火盆温暖了室内,却暖不了丞相的身心。

胜败乃兵家常事。

被逆魏设伏成功、丧兵近两千虽令人扼腕叹息,但尚不能动摇大汉在河西走廊的军心。

然而,身兼元勋之后与外戚的张苞殉国,让丞相伤感青壮代将率陨落之时,还将丞相“后当有继”的绸缪给打乱了。

天下纷扰数十年,有袁术曹操事例在前、先帝崩殂而南中各郡叛乱在后,素来谨小慎微的丞相觉得需要在自身不寿前,为天子刘禅绸缪好掌控兵权之事。

只是没想到意外比明天来得更早。

且源于身份使然,张苞是无可替代的。

关兴也好,赵广或霍弋亦罢,没有外戚这层身份牵绊,军中威望是无法比拟郑璞的。

是的,丞相没有让郑璞替代张苞的心思。

虽然郑璞与天子乃连襟,但大汉不需要再迎来一位大权在握的臣子了。

亦不敢再迎来。

盖因没人胆敢确凿迎来的人,在数十年后将慕节于霍光抑或是效仿王莽。

故而,丞相得闻噩耗后便前来了冀县。

压下姜维请罪的上表,遣吏抚慰烧当族众,还有思虑一個妥当的方案并将之付诸于行。

譬如,太子刘璿的太子妃,该从哪家中挑选最妥当;尚有天子刘禅那几位数年后及笄的公主,孰几家的子侄可有幸迎归。

此情此景,犹如当年先帝甫崩时殚精竭虑令巴蜀豪族用命北伐。

不同的是如今的丞相已然须发皆白。

“咄!咄!”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打断了丞相的思绪,“丞相,郑司直求见。”

子瑾?

微微扬眉,丞相眼中闪过一缕无奈。

以郑璞睚眦必报的性情,此番为何而来昭然若揭:不外乎是求督兵讨贺兰山的魏军为张苞复仇罢了。

“不见。”

略作沉默,丞相声音里有些许疲惫,“让他勿复来请。”

“诺。”

值守小吏小趋步从长长的檐廊穿出来,至立在檐外的郑璞身边,低声说道,“郑司直,丞相不见,且让你不得复请。”

郑璞

“嗯,我知矣。”

言罢,又继续阖目养神了。

值守小吏哑然。

但他张了张口,却始终不敢出言劝郑璞归去,只得归到自身的值守处,偎着火盆取暖。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着,雪下得愈加大了。

一阵朔风呼啸而来。

偎着火盆的值守小吏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是蜀地人,来陇右有些年了,但始终觉得冬春时节难熬。

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畏冷。

他缩着身体,紧紧了衣领,略微侧头用眼角偷瞄着依旧阖目立在檐外的郑璞。

只见雪花已然在他两肩积了薄薄一层,胡须上亦沾了不少,与那早就霜白的两鬓辉映着,再加上一脸深深的倦色,看起来犹如一位老翁。

郑司直真不畏寒啊......

小吏心中浮起一缕敬佩。

旋即,又生出一声感慨:郑司直未老先衰,可见平日里为国操劳之苦......

若不,我让杂役送个炭火暖炉来予郑司直?

将双手虚覆在火盆上取暖,值守小吏心中在犹豫着,但很快,他的犹豫便被一阵低微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原来是庖宰端着食案来了。

少食,多餐。

这是丞相在汉中郡定军山别院静养后,太医给予的建议。

对此,丞相在黄氏的照料与坚持下也慢慢养成了习惯,哪怕是食欲不振,亦会强迫自己多少吃一点。

接过食案,穿长檐廊叩门。

入屋内的小吏,将食案轻轻搁放下后没有当即行礼退下,而是脸上闪过几缕挣扎,化作了一记轻声,“丞相,郑司直尚在外候着。”

闻言,刚要执起食案上竹箸的丞相,神情略微一顿。

少时,便轻轻的摆了摆手。

“且随他。”

小吏不敢再吱声,沉默行礼后连忙转身掩门而出。

再度归来值守处后,更再无唤人送来炭火暖炉的心思。

暮冬的白昼很短。

才刚入酉时没多久,天穹便漆黑一片。

冀县丞相别署各处哨岗、檐廊等皆燃起了火把或火盆,忙碌了一天的假佐与令史三三两两离去,换成了雄赳赳的宿卫甲士。再度接过庖宰送来的食案、给丞相送过去的值守小吏,脚步向前时,亦不忘用眼角余光瞥往一侧。

灯火昏暗中,一身白衣的郑璞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轮廓来,犹如原本就立在小庭内的石雕般沉默、挺拔与岿然。

尚有立于天地间任凭风吹雨打、不畏寒暑的傲然。

“丞相请用餐。”

将食案放下,值守小吏躬身步退门扉处,但却没有离去。

正欲用餐的丞相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一眼后,便出声问道,“乃子瑾尚在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