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血契】?!”
烬的眉头微微蹙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和你?”
“准确的说,是操控着波什·伽隆骸骨的你,与你面前的【罪之影】。”
墨随口更正了一句,平静地解释道:“这具亡骸与你不同,烬,在你之前的周密保护下,它并未被我赐予的原罪所侵染,也正因为如此,它的位格注定了它无法承受与‘我’进行血契,但幸运的是,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最不缺少漏洞。”
烬微微前倾身体,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具虽然被墨所主宰,但却并非墨本人的躯壳,若有所指地问道:“你确定这只是因为‘幸运’?”
“在我看来,优秀的棋子理应得到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符合他价值的机会,而你,过去的龙族之主,为族群燃烧自己直到最后一刻的回响,值得我赋予更多的耐心。”
墨给予了对方明确的回答,语气悠然地说道:“不如说,我希望纳入麾下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罪’随便扭曲、肆意玩弄的泥团。”
烬哑然失笑,无奈道:“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当然不需要,因为这本就是‘你’自己争取到的青睐。”
墨摇了摇头,随即便重新说回了刚才的话题:“而我刚刚提到的漏洞,第一个环节便是让你与【罪之影】签下血契,如此一来,就算波什的遗骸还保持着纯净,却依然能够与罪建立起联系,如此一来,用不了多久你便会真正意义上地获得新生,毕竟在罪面前,生与死的界限其实并不清晰。”
烬沉吟了片刻,随即便面色复杂地说道:“虽然没有打算拒绝你的意思,但是我姑且问一下,这个罪之影的位格……好像并不太高吧?”
墨嘴角微扬:“你要不要猜一猜,这片由你构成的‘罪域’究竟是你说的算,还是你面前这道影子说的算?”
“是降临在这道影子上的,名为【罪王】的意志说的算。”
烬并没有被对方的诱导所蒙蔽,而是面色沉凝地说道:“我能感觉到,这道影子确实可以完美承载你的意志,甚至成为你分身一样的存在,但问题在于,当你的意志离开后,它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呢?”
“非常稳定的情况。”
墨抬起右手,轻轻从膝上那柄劣质长剑的刃锋上抚过,平静地说道:“高阶巅峰的身体素质,可以完成包括搬运物体、走路、行礼等简单的指令,必要情况下,还可以在战斗中发挥出大概半步高阶的实力,但反应要慢一些。”
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干声道:“为什么高阶巅峰的身体素质,只能发挥出半步高阶的实力?”
“因为‘罪’是无法衍生出意志的,或许波什·伽隆的身体可以诞生出‘灵’,但长期承载我意志与力量的【罪之影】却只能是一片绝对荒芜,无法滋生任何灵性与生命的荒芜。”
墨随口给出了合理且正确的解释,逻辑分明地说道:“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你可以将它当做一个并不好用,但不死不灭的傀儡,毕竟没有什么东西能彻底消灭一个‘影子’。”
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罪之影】的生命力,而是表情微妙地问道:“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我跟这东西签订了【血契】……”
“不会有任何改变,基于它只有高阶的绝对实力,就算重新与波什的尸骸合二为一,你的上限同样也会被锁死在史诗阶。”
墨直言不讳地说出了烬的顾虑,甚至更加详实地解释道:“因为【血契】与【罪之影】的特殊性质,比你更加纯粹的它无时无刻都会吸取你的力量,却无法通过这些力量来强化自身,而你虽然能凭借这个手段重新找回形体,却也会因此无法突破瓶颈,毕竟史诗到传说的过程,本就是溢满的水将容器撑破的过程,而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因为【血契】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力量不断流逝。”
烬微微颔首,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么,好处呢?”
墨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处是能让你和波什的尸骸相融、重生,我们都知道灵魂是脆弱的,而被罪所浸染的灵魂,充其量也只是危险且脆弱的,但如果你重新拥有了形体,那么一条货真价实且能够承载高位格力量的巨龙,对我来说要好用得多。”
“很好的理由,但就算再怎么能够承受高位格的力量,史诗终究也只是史诗,而我们未来所要面对的敌人,又岂会止于这个还在‘蓄水’的位阶?”
烬继续点头,继续问:“所以,还有么?”
“虽然不会很频繁……”
墨缓缓站起身来,将长剑挂回腰间后负手道:“但当我的意志降临到【罪之影】身上时,你会短暂地重新回到传说阶。”
烬也站起身来,撇嘴道:“看来我并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时候‘光顾’你的影子,对么?”
“这只是个开始,烬。”
墨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轻声强调道:“让你与【罪之影】签订血契,只是一个开始。”
“无所谓,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么?”
烬耸了耸肩,随即便仿佛‘融化’了一般,变成一蓬暗金色的氤氲,融入了二人身下脚下那如山般大小的巨龙骸骨中。
那是波什·伽隆还是‘自己’时留下的最后希望,却在这一瞬间被不再是自己的‘自己’漫不经心地撕碎,成为了‘烬’的牵线木偶。
当然,牵线木偶只是手段与过程,而并非烬的目的。
他要重新主宰自己的身体,他要贯彻‘烬’的意志,抹杀末代龙王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之一。
勉强控制着正在疯狂排斥着‘自己’的身体,烬点亮了波什那双金色的龙睛,他想要看清楚,这个男人究竟打算用何手段让那道影子与自己签订血……
【血闪】
下个瞬间,一道通天彻地的赤红色光芒从罪王指尖迸发而出,贯穿了波什·伽隆那高洁的身体,同样也贯穿了烬已经被侵染的灵魂。
于是,灵魂与身体同时被撕裂的痛苦从天灵蔓延开来,直接将烬淹没其中,而承受过侵染的他甚至连昏迷都做不到,只能在那仿佛被拉到无尽漫长的瞬间细细体会着这份折磨。
折磨,亦是馈赠。
在无休的痛楚中,烬与波什的联系被利落地斩断,又被粗暴地碾在一起,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体内、天外、灵魂、血液、骨髓、肉体、声音乃至记忆深处的恶意。
不针对任何人的,纯粹到令人发指的恶意。
那不是将自己侵染的‘罪’,而是充斥着更多破灭,涌动着更多消极,流转着更多疯狂,承载着更多痛苦的什么。
那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就连现在的‘烬’都会为之颤栗,下意识试图逃离的存在。
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在那相比之下仿佛已经无法伤害到自己的折磨中,绝望地等待被那份最纯粹的恶意撕碎。
然而——
“集中精神。”
真实与虚无的交界处,一个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穿着廉价T恤和短裤的矮小背影出现在自己身前,头也不回地说道:“它伤害不了你。”
“……”
烬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个刹那被一阵无声的冲击轰散了意识,陷入了昏迷。
而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瞬间,烬再次看到了那个自己熟悉‘罪王’,后者身披宛若蝠翼般宽大阴森的披风,穿着华丽繁复的宫廷礼袍,眼前戴着半张令人不安的朴素面具,坐在那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黑色‘王座’上,面无表情地将杯中那不知是酒是血的殷红液体洒向深渊。
他低垂的眼眸中,充斥着深邃的寂灭、涌动着空洞的迷思、流转着纯粹的恶意。
烬有些失落,因为他并未从那双宛若深渊般的黑眸中捕捉到哪怕半点痛苦、挣扎或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