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役,倪胡子杀敌十五,负伤十一处。
那一役之后,魏老将军对倪胡子赞赏有加,将他提拔为只受镇边府直接指挥调遣的“北府卫”,成为了魏老将军的一名贴身护卫。
倪胡子在魏老将军身边一待就是差不多十五年时间。直到五年前魏老将军离世,倪胡子才主动请求调离北府卫。
魏老将军离世以后,他的独生子魏长信继承了大风城主,更被朝廷授封“军督”名号,成为了新一任镇边府之主。魏长信上任镇边府后,开始大力整顿北境军政,特别是在军务上,力求革新求变,他大胆启用军中年轻将领,费尽心思筹集钱粮,更于暗中与西北江湖人物达成交易往来,短短数年,就让边军的军纪战力以及装备得到了彻底的改变提升。
这那期间,魏长信几乎更换了边军中的绝大部分部属将领,其中也包括了负责保卫镇边府军机重地的北府卫,因为他具有更长远的眼光格局。但在那一连串震惊北境的革新中,魏长信不但没有调动倪胡子,反而有意提拔他一级。但却不知为何,倪胡子却在那时主动请求调离北府卫。魏长信对此颇为不解,也感到十分惊讶,可他知道倪胡子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也是父亲生前最为倚重的老部下,尽管不了解倪胡子离开北府卫的原因,却还是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便同意倪胡子离开了北府卫。而倪胡子也没有接受魏长信允诺的军中高位,只要求当一名小小的什长。
据说倪胡子离开北府卫后,魏长信曾暗中对军中的许多将领都下达过一条没有直接批示的命令:从倪胡子上任什长之日起,他可以自由进出镇边府。若遇要务,可不用通过上司直接奏报魏长信本人。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且不论真假,听到风声的边军都知道,倪胡子这个小小的什长,在军督的心目中依然还有一定的分量。
所以,倪胡子尽管只是一个最低级的什长,可在边军中,却没有人敢轻视他的存在。
而这就是熊正业能强自压制心头怨怒的原因。而倪胡子也是唯一一个能用责问的口气对上司说话的人。
也就是因此,才导致熊伍长在平常横竖都对倪胡子看不顺眼,但又不敢明面上与之发生冲突,所以便经常在其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找倪胡子的茬。
熊正业此刻尽管心中已经把倪胡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个遍,他肥胖的脸庞黑了一黑,却硬是没有发作出来。
倪胡子的话虽然刺耳,但说的却是实情。在军纪之前,熊正业就算心中有火,也不敢在众多士卒面前随意爆发。毕竟这个二十年的边军老卒可是有越级上报的“特权”的。
熊伍长嘴角抽了抽,嘿嘿笑道:“老倪,你可是言重了,这不是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放心的眯一会嘛。我是因为最近家里有些琐事伤了不少的心神,所以身体有些疲累,这事你就当没看见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使着身边的一名士卒帮忙飞快的穿戴着衣服和甲胄。
倪胡子这才转头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说道:“据说熊伍长最近又纳了一房小妾,那自然是身体有些疲累了。不过作为老朋友,我还是奉劝熊伍长一句,千万要注意身体才是。”
熊伍长脸色又黑了一黑,讪讪一笑,赶紧摇头道:“都是谣传,都是谣传。”
他穿戴整齐后,也靠近了城头,皱着眉头道:“老倪,到底为何鸣鼓?”
倪胡子朝城下一指。
熊伍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愣了一愣,随即冷笑道:“不过就是一帮马匪而已,还用不着鸣鼓吧?”
倪胡子也冷笑一声,“倘若真是马匪倒还好了。”
熊伍长又愣了一愣,不由得又向城下仔细看去。
随后他的脸色也开始变了。
“弓箭手准备!”
倪胡子低声喝了一声,随即城头上响起一阵弓弦被拉来的声响。
啸阳关城头上,数十张强弓弓开如满月,羽箭一齐对准了城下远处那条黑沉的阵线。
熊伍长脸色一片凝重,他没有在意倪胡子在他面前发号施令,因为他隐约察觉出了异常。
就在这时,就见倪胡子一手握刀,一手压在城垛上,忽然吐气开声,大声喝问。
“城下来者何人?”
三百蛮族骑兵,已经推进到距离啸阳关不到两百步的距离。
为首那人依旧双手抱胸,任凭座下的战马自行缓缓前进,湛蓝色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种极度自信也极度狂傲的光彩,他抬起那张充满着狂野气息却又有几分英挺的脸庞,目光射向前方那座如同黑沉巨兽一般的城关。
他已经看到了那座城头上亮起了灯笼,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炽热,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和贪婪,就像是一个猎人在审视着他的猎物一样。
“龙日首领,你的中土话说得越来越顺畅了。”
缓缓前进的队伍中,一个神色冷峻手持一把厚背大砍刀的年轻蛮族人忽然也用中原话笑着说道。但这个人的中原话却说得十分生硬,就像是才刚学会不久。
为首者无声的一笑,没有回头,却用蛮族语平静的说道:“如果我们向往一个地方,就应该了解那里的一切。而学会他们的语言就是最基本的。合尔赤,你的中土话说得很蹩脚,还要再多多练习。”
他的话音深沉又有几分磁性,仿佛他的声音里也附含着延续了千百年的蛮横血统的野性。
那名叫合尔赤的蛮族战士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也用蛮族语说道:“龙日首领,他们中原人的话实在太复杂拗口了,我们没有首领的天赋,难学得很。而且那些被我们抓去教我们中原话的中原人也教得不好,前几天我还杀了几个呢。”
为首那人闻言,精壮魁梧的身躯似乎顿了一顿,然后就听他冷如寒风的声音轻轻飘出:“合尔赤,如果你再敢随意杀死那些中原人,我就宰了你,然后把你的尸体喂给那些饥饿的野狼。”
合尔赤神情一僵,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恐之色。
“首领请恕罪,合尔赤再不敢了。”
合尔赤望了那人的背影一眼,就急忙低下头,他仿佛感觉到有一道锋利的锐芒从那背影中飙斩而来,直欲将自己斩成两段。
年轻的蛮族战士额头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一刻心脏狂跳如雷。
在北方蛮族之中,没有人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没有人胆敢直面他的极威之势。因为他是蛮族风炎部的大首领,也是武力冠绝整个蛮族,更是身负蛮族遗传千百年,也是最能代表蛮族正统血脉“混沌之力”的不败战神!
他的名字在整个北地蛮荒之地,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代表着不容抗拒和忤逆的征服之力。
他的名字,叫做——龙日狂阳。
合尔赤身旁的其他蛮族同伴同样感受到了前面龙日狂阳身上散发出的冷厉气息,一时俱都沉默无声,不敢有丝毫妄动之念。
他们依然保持着整齐的步伐和节奏,向前缓慢的前进着。
“我们抓到的那些中原人,对我们还有很多的用处。”龙日狂阳的声音缓缓从他的背影前传出,语气沉稳平静,“我们还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关于中原的东西,所以他们很重要,至少现在还不能随便就杀死他们。”
“以后,我们还要抓更多的中原人,最好是那些会写字的人,还有能盖房子能打造兵器的工匠,以及会治病的人……”龙日狂阳的话音继续传来,“对你们来说,他们或许只是一些毫无力量的废物,但对我来说,他们却是活生生的宝藏,因为他们能让我知道中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听着,没有人敢随便说话,只有马蹄践踏在厚厚积雪的大地上的沙沙声。
前面那座巨大坚固的城关已经越来越近,三百名蛮族人已经能够清晰的看清楚城墙的轮廓,所有人的眼里都不由一起闪起了冷厉的精光。
此时,啸阳关城头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阵沉闷如雷的鼓声。
这个时候,龙日狂阳与他身后的三百骑兵,距离啸阳关城下不到一百五十步。
城头上鼓声雷动之时,还隐约有许多人影晃动。
龙日狂阳忽然抬手,同时座下的战马也停了下来。
他身后的三百骑兵,同时勒住了缰绳。
龙日狂阳眯起了他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又一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表情很享受,好像他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中原,就像是这个大地上最美丽的女人一样,真是令人无比向往,也无比的想要拥有她啊。”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任何一个美丽的女人都可以被征服。”龙日狂阳眼里突然爆射出无比炽热和兴奋的光芒,他贪婪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像在品尝美味一样,然后他用中原汉话喃喃说道:“但我不一样,我向往拥有的美丽应该慢慢仔细去欣赏,美丽的女人也应该被好好的了解,然后才把她全部拥有,这样的感觉,才是征服最大的乐趣。”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充满了欲望,眼中也充满了血腥的贪婪。这时候的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只会使用蛮横力量的蛮族人,反而更像一个心机无比深沉的中原读书人。
蛮横原始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沉古怪的心性,便让龙日狂阳这个在蛮族中不可一世的拥有至高无上声望的战神,身上浮现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奇异而神秘的光彩。
便在此时,龙日狂阳听到从那高高的城头上忽然传来一声沉重而嘹亮的声音。
“城下来者何人?”
龙日狂阳缓缓抬头,对着那座高大坚固的城头裂嘴一笑。
笑意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