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一线而无尽。
这一线锋芒不像是斩上身来,倒像是本就印在身上。
它先于知觉而出现。
当你感受到,你已经被斩到。
整个潜意识海洋,都被这样的一道灿芒所分开……开海一线天!
……
……
当白衣国侯面前的洞真级恶观,破碎成千万滴净水,晦暗的天空便似下了一场雨——好像洗掉了几分罪孽。
残余的刀光还在近乎无限地延展,一直劈向视野的尽头。
乍看之下,仿佛整个孽海都被刀光分流。
重玄遵的刀,真是太皎洁。
而寇雪蛟,就从刀光斩过的浊浪中,一步走出来。
“找到穷奇了!”
即便冷肃如她,在苦苦追寻这么久之后,终于找到目标所在的莲子世界,语气也不免多了两分欣喜。
“是吗?”
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这样问。
不是重玄遵的声音。
遂是扭头过去,看到了一个背负六尺长剑的、尊容欠佳的男子。
身形短小,却负如此长剑。
皮肤黝黑,却穿米白长衫。
总之是个不懂得遮短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不自觉有短的人。
寇雪蛟的心开始往下沉,莫名觉得有些冷,铠甲不经寒,不由得握紧了三千红尘剑。
“在下许希名。”负剑丑男子极有礼貌地行礼:“敢问可是血河宗右护法寇雪蛟当面?我曾与人言,待成就洞真之日,要向你讨教一二。不知现在,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呢?”
愿世间无罪,铸法剑为犁!
六尺铸犁剑,法家第一锋。
寇雪蛟当然认得这柄铸犁剑,也当然记得许希名。
在几位宗师的推测中,许希名这个形象,很有可能是菩提恶祖的代行!
真个亲眼见到了,即便她是当世真人,是常年在祸水搏杀生死的强者,也不免脊生凉意。
红尘之线自剑柄生出,纠缠着如灵蛇一般,攀爬她的手臂。
寇雪蛟迅速地冷静下来——菩提恶祖已被镇封回去,非孽劫不得出。眼前这个许希名,即便真个是菩提恶祖的代行,也未见得能强杀她寇雪蛟!
她将剑锋一转,丝丝缕缕的红尘线,如丝带一般在她身后飞舞:“你若觉得恰是时机,那便来问我的剑!”
许希名并不好看地笑了一下,铸犁剑已在手中。
“那便接我这一剑。”
他双手握持长剑,斜拖于身后。以一种略显别扭的姿态,开始向这边奔行,汹涌浊浪,在他身后掀起,一霎滔天——
“寇护法?”
这声音仿佛远在天外,但像陨石一般坠落,如流星划破长空,落在她的耳中,变得十分清晰。
寇雪蛟回过神来,正对上重玄遵略带疑问的眼神。
他的声音也是斩妄刀!
“你怎么了?”
寇雪蛟深吸一口气,回望四周,却哪里还有许希名的踪影?
目光从许希名的脸上,落回到重玄遵的脸,仿佛是从地狱来到天堂。
“没什么。”她搪塞了一句,又忍不住道:“冠军侯,你刚刚看到了一个背负长剑的丑男子吗?”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重玄遵说。
他的言语总是确定的,很少有疑问句。
因为他对自己有绝对的相信。他看到的真相就是真相,他确定的路就是正确的路,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怀疑自己。寇雪蛟当然没有例外的资格。
寇雪蛟静在那里,有刹那的恍惚:“今天的祸水不太安分,咱们不如——尽快。”
她本来应该是想说先回去,但不知为何又改了口。
重玄遵淡然道:“没关系,在祸水探寻这么久,寇护法也很累了。你可以把穷奇的线索交给我,先回宗门休养。我取罢穷奇精血便离开。”
“还是一起吧,穷奇不太好找。”寇雪蛟转身在前面带路,就在这个转身的过程里,迅速恢复了状态。
孽劫未至,孽海三凶都出不来。
许希名不足为虑,她实在也不该返身!
为何如此恐惧呢?
“寇护法。”重玄遵的声音又响起。
“何事?”寇雪蛟走在前方未回头。
“你没事吧?”重玄遵又问了一遍。
“我在祸水搏杀这么多年,能有什么事?”寇雪蛟定声道:“取了穷奇精血就离开。”
镇守孽海超过五万四千年,血河宗对祸水的了解,可称当世第一。
对寇雪蛟来说,寻找莲子世界不算难事,千万年来,血河宗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但要寻找具体的、拥有某一样事物的莲子世界,又绝对不能说简单。
莲子世界太多,而大多都破灭。且其中危险种种,不一而足。
它们曾经一度成为祸水的精华所在,在危险的程度上,亦有此般体现。
而且所有的莲子世界,在外观上完全没有区别。要想分门别类,都得探索之后,以特殊的法门标记。
所以有这样一句话——“不入其中,不得莲实。入得其中,生死难知。”
两位当世真人穿行于浊浪,走向孽海更深处。分开暗涌,斩碎漩涡,行走在暗沉的海下山脊。这里并不是底,因为还有海沟,还有裂隙,无人真正探得过孽海的底。
这是孽海之中最高的山脉。
本就隐晦的天光,更被浪涌阻隔,一寸也照不透。孽力担肩,使脚步略重。孽海之下,是无边无际且越来越深邃的黑暗。
但真人自有其真。
暗沉的山脊线上,行走着这样两个人——
血甲提红,白衣挂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