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什么?
姜望想起那无知无觉的一切,想起那巨大的孤独感,想起没有任何方向的跋涉……最后只是很平淡地说道:“除了神魂逐渐消散的感觉,我什么也没感受到。”
无觉自然也无识。
五识皆空,当然什么都不曾看到。
余北斗沉默了片刻,说道:“就此事我还是需要再向你致歉。虽然杀你是为救你,但跃出命运之河这件事,本身有着无法避免的危险。尤其是我也必须要身死一段时间,无法看护于你……”
“以命运之河而论,你的一生都在命运河水中,一旦脱离,就是失去了一生。这一生建立起来的所有,包括见嗅听闻这样的本能,也都消去……身如折翼之鸟,心如离水之鱼……”
余北斗抬眸问道:“那种感觉,很恐惧吧?”
“死生之间,谁能无惧?”姜望的语气很平静:“芸芸众生,我只是其一。”
余北斗忽而笑了:“没有看到好,什么都没有看到是好事。”
他摇头唏嘘:“知道得太多,未尝不是痛苦的症结。”
从他的语气来看,短暂跃离命运之河的那段经历,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关节。但姜望翻检回忆,只有无知无觉的一段孤独、神魂逐渐剥离的一段痛苦。
确实并未“看”到什么。
关于帮他躲开燕春回那一剑的办法。
余北斗说得很轻易,理解起来也并不复杂。
但让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又将人送回……此等手段,当真称得上神乎其神。
非是一般的真人可为。
在那一掌按下的瞬间,姜望的确又惊又怒,不知余北斗为何突然下手,也深感被欺骗……但彼时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生机一起,被那一掌按灭了。
在一位当世真人面前,他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苏醒”之后,伴着感知一起回归的,当然也有愤怒。
只是面对余北斗这样一位实力恐怖的当世真人,姜望不想自寻死路,故而按捺住了。
此时听余北斗说这些话,解释其人并无恶意、并非伤害,忍不住出声问道:“真人既然说接不住燕春回那一剑,怎么我看您毫发无损?难道方才,真人是陪着我一起跳出了命运之河?”
余北斗看了他一阵,笑了:“你真以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就能完全瞒过一位衍道真君的注视?只是因为燕春回的注意力,全在血魔和我身上,根本没有仔细探查你的状态,也并不在乎你的生死,你的‘死亡’才能够成立。如果我是带着你一起跳出命运之河,那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在河岸边。你知道命运之河的河岸是什么模样么?”
姜望自然是不知的,因而只能摇头。
“最好不要知道。至于我为什么看起来毫发无损……”余北斗依然面上带笑:“你帮我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么?”
“命血?”姜望心念微转,迅速抓到了关键,又问道:“埋在厌点的那团命血并非出自血魔,而是真人您的复生之本?”
“非也。”余北斗道:“那团命血若非血魔分出,怎么可能瞒得过算命人魔?我这师侄,修为虽是不及我,卦算之道却是精深,没有那么好欺骗。”
姜望幽幽说了一句:“只有我好欺骗,对吗?”
他这颇具怨念的一句话,似乎完全没能进入余北斗的耳朵,他只自接自话道:“血魔来源古老,乃是灭情绝欲血魔功代行现世之身。溯其根源太难,要想彻底将其毁灭,也非我所能。燕春回立在超凡绝巅,他的飞剑当世最强,崩碎神临血躯以化剑,非我能接。但好在,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我镇压血魔的同时,也与血魔纠缠一体。那时已做好准备,以血魔为盾。燕春回一剑飞来,只好先杀血魔后杀我。对燕春回来说,都在一剑之中,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对我不同。”
“血魔伏诛,血魔命血便失主,我早就以魂印潜在其间,你将之镇在先天离乱阵的厌点,正好引发我的布置。这边肉身被灭,那边就已抽取先天离乱阵的力量,使我借命血复生。”
“也就是说……”姜望难言惊叹:“在断魂峡发生的一切,全都在你的卦算之中?”
“谁能事事算尽?”或许是多少有些歉疚,余北斗这一次倒是很谦虚:“正是因为我在先天离乱阵里有太多诉求,才不可避免地出现漏洞,让算命人魔有了可乘之机,引导四大人魔聚首,让你陷入生死危局。恰恰是你以一敌四还胜之,才跃出此局,为我赢得关键一步。”
“原来我这么重要吗?”
“你当然非常重要!”余北斗很热切地鼓励道:“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你自己。你很优秀!”
“然后呢?”姜望问。
余北斗道:“然后我非常感谢你。”
这老相师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大恩不言谢,老夫记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