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节选自《木兰花慢·彭城怀古》萨都剌〔元代〕
……
白复追问了两个问题:“熊八,若犯罪之人不受惩处,唐律的威严何在?百姓以后还敢相信律法吗?”
熊八斗回道:“律法之外,亦当有人情。
大唐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次大赦。既然能有特赦之日,为何不可有特赦之地?
平康坊里弄不是谁都庇护,仅庇护能被特赦的逃犯。
地下黑帮不会收容十恶不赦之人,为了保护这块法外之地,他们会主动把重刑犯驱除出去。
这也是几大黑帮为何想要铲除彩衣社、改造斗兽场的原因。”
白复继续问道:“熊八,即使是能被赦免的逃犯,也是罪犯。设置法外之地,这里就成了罪犯的安乐窝。长此以往,长安就会变成罪恶之城。”
熊八斗不以为然,逐一反驳:“渔夫网鱼,会留三指宽的网眼;猎人围猎,会网开一面。留一条生路,乃是上天好生之德。
留有余地,不赶尽杀绝,不是针对十恶不赦之人,而是针对轻微犯律之人。
治理长安,要从实际出发,不能仅做道德文章。
自从武曌将平康坊里弄设为法外之地后,长安虽称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乱民烧杀抢掠事件。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正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白鱼中有黑点,黑鱼中有白点。
光明与黑暗,不是各自分开、截然对立的,而是一体两面,由阴阳两面激荡而形成和谐的。就像日出与日落。
在我看来,最好的治理方式,不是要消灭黑暗,而是要与黑暗共处。不能让黑暗取代光明,但也不要仅剩光明。就像白昼与黑夜。”
白复目不转睛地盯着熊八斗,幽幽道:“你这番歪理邪说,大逆不道啊!传到朝堂上,可是杀头之罪啊。”
熊八斗面无惧色,冷笑道:“能歌颂光明,也能包容黑暗,能在繁花似锦中看到危机,也能从至暗时刻行至朗朗乾坤,这才是人世间的真相。
不顾自然运行之道,罔顾天地气运,只能是一厢情愿。
长安之所以是长安,天下的中心、万邦的圣殿,不是因为富甲天下,繁荣鼎盛,而是因为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不论是金发碧眼的西域胡人,还是皮肤黝黑的南洋昆仑奴;不论是民风开放的草原部落,还是虔诚刻板的沃教、景教、摩尼教等异类教派,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不受歧视,安居乐业。”
熊八斗慷慨激昂,振振有词。
身为朝廷命官,有些话白复不能轻易表态,白复并不接茬,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斗兽场如何改造?”
熊八斗道:“将斗兽场改造成竞技场,赌客可以继续豪赌。竞技场用于角斗士之间竞技格斗,但禁止人兽相斗。角斗士格斗,以点数定胜负,不允许格杀对手。
虽然不如以前血腥刺激,但也聊胜于无。只要不死人,就可以由地下转为地上,作为另一种博彩形式,公开经营。
如此一来,赌客可以继续下注娱乐,赌场可以继续赚钱,长安各类帮派都可以参与角斗士的培养,继续获利。”
白复道:“你为何强调江湖帮派培养角斗士?官府不能收容孤儿吗?”
熊八斗摇摇头,道:“任何地下组织的存在,都有其合理的原因。
收容孤儿、抚养孤儿,需要大量的银钱,官府无力支撑,只能任由孤儿流落街头,冻死荒野。
地下帮派能够从角斗士的竞技中获利,所以才有动力收容孤儿,培养出一批功夫高强的武士。
你抓捕的田膨郎,出生时背后生有一对肉翅,家人以为是妖孽,将其丢至街角垃圾堆。如果不是地下帮派发掘出其潜力,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只要斗兽场不以杀戮为输赢,地下帮派就不会用极端的方式训练角斗士。这样,斗兽场的存在,虽然有弊端,但总体而言,利大于害。”
熊八斗言语坦诚,行事务实,给了白复不少启发。
白复道:“熊八,长安被安禄山抢掠之后,民生凋敝。若你为京兆尹,你会如何治理?”
熊八斗自嘲一声,道:“我一个区区不良帅,抓捕盗贼是行家里手。治理长安?我可没这个能耐。”
两人再干一杯,白复微微一笑,道:“熊八,你天天与贩夫走卒打交道,与黑白两道周旋,对长安街头巷尾再熟悉不过。莫要妄自菲薄,说说吧。”
熊八斗淡然一笑,道:“老子云: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无为而治,恐怕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