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庆福宫回来,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
日光缓缓的流动,积攒了许多日的雪尽数消融,瓦楞上的雪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四处都响着叮咚的声音,显得这大殿愈发的空旷,也愈发冷寂。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发了话:“把乾西三所侍候的宫人全都叫过来。”
张德胜心里一惊,忙提醒道:“万岁爷,后宫之事一直是由太后暂且掌管着,要不要先知会太后一声?”
“不必。”皇帝背过身,心意已定。
张德胜诺了一声,没敢再插话。
到了傍晚,这消息几经辗转才传到了万寿宫里,说是乾西三所的宫人全都被撵去看皇陵了。
太后停了箸,眉间隐隐不悦。
只是尚未等她发作,皇帝竟又下了一道谕旨,直接将五皇子禁了足,又派了行事严苛的精奇嬷嬷好生管教,顺带着把他身边几个侍读的玩伴全都打了板子撵了回去。
“什么?”太后听了这消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还是白从霜手疾眼快扶了一把:“姑母,您且宽心。”
太后气得面色红涨,靠着迎枕歇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斥道:“皇帝……皇帝他怎么敢这样对哀家?他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亲吗?这岂不是把直接把哀家的脸面往地下踩?”
“说不准,陛下也是听了别人的指使。不过是幼童之间的玩闹而已,谁曾想竟被有心人放大,闹了这么多事出来。”白从霜掩着唇隐晦地提了一句。
侍候在一旁的嬷嬷会意,这才斗着胆子,将白日看到的皇帝的行程说了一遍。
太后算是听明白了:“柔嘉?她倒是能耐,竟找了太皇太后当靠山,逼得皇帝处置了哀家的盈儿?”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耳根子软,便是一时犯了糊涂也是有的。”梁保替她顺着背,斟酌着说道。
“可那毕竟是他的亲弟,他怎么能为了一个血脉都不知道纯不纯的贱种来伤害自己的亲弟!”太后绷着脸,已然怒不可遏,指使着梁保道,“你去,去把皇帝叫过来,哀家倒要问问他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
梁保一听要找皇帝当面对峙,神情一紧,软了声劝慰道:“娘娘,陛下毕竟是陛下,自古帝王皆多疑,您可千万不要一时冲动与陛下生了嫌隙。”
白从霜给她递了杯茶,亦是安抚道:“依着侄女看,与其质问皇兄,倒不如惩治惩治那挑拨离间的小人,兴许那人正偷着乐呢!”
“说的也是,哀家可不能如了她的意!”太后想了想,话题一转到柔嘉身上,语气颇有些憎恶,“哀家就知道,她跟她母亲一样都是个不安分的,哀家真恨不得把这两个贱-种早日撵出去!”
“娘娘别急,四方馆那边已经有消息了,一个徒有空名的公主而已,给了也就给了,还能彰显皇恩,陛下不会不应。”梁保细着声儿劝道。
太后点了点头,有些气闷地道:“但愿皇帝这次勿要让哀家再失望。”
自那日和皇兄不小心戳破之后,柔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但奇怪的是,太极殿那边并未传来任何责罚的消息,反倒是前几日桓哥儿被虐待的事情有了个着落。
除了皇兄本身容不得阴私,柔嘉知道这里头多半还与太皇太后有关。
太皇太后如今已然病入膏肓,却还要为她们劳累操心。柔嘉感激之余,又不禁心生愧意,于是更是使了十二分力气照料着。
然而有些事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及。
太皇太后的身体一日不复一日,像那院子里的衰草一样慢慢枯朽下去,形容枯槁,再没有什么起色了。
而与庆福宫的衰败沉闷相比,这几日宫里因着上元节要举办朝宴,宴请四方来使的缘故,倒是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繁忙之余,内务府的人也在暗暗预备着太皇太后的丧仪。
尽管知晓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事到临头了,柔嘉还是免不了伤心。
日子一天天捱到了十五,庆福宫的气氛也一日较一日沉重,皇帝来了数次,大多时候太皇太后都是病的昏沉,偶尔醒了,意识模糊也已然认不出人了。但皇帝似乎也并不在意,仍是一天天沉默地坐着。
上元节终于还是到了,因着太皇太后病重的缘故,她无心装扮,只拣了件素净的襦裙便匆匆赴了宴。
万国来朝的大典设在乾元殿,宫宇极高,又极为开阔,柔嘉刚从寒夜里进了门来,连枝灯和盘龙火烛点亮的通明灯火直刺的她眼疼。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使节们千里迢迢献上的胡姬穿着更加轻薄。
纤细的胳膊上套着数十只精巧的金钏,脚踝上也用红绳系着数只银铃铛,随着鼓点声越来越密,她们的舞步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清脆的银铃声和那上下翻飞的手钏掀起一股股热浪,热烈的仿佛要将大殿屋顶上的琉璃瓦都掀翻。
柔嘉进了内殿的时候,正好看见气氛这最热烈的这一幕,那些舞姬们脸颊微红,身上已然出了薄汗,在璀璨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偏偏眼神又极为大胆,一舞终了,便端着酒杯便袅娜多姿地向皇帝敬酒。
“奴听闻大缙的天子凤章龙姿,气宇轩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奴等心生仰慕。在奴的家乡,最出色男儿值得最烈的酒和最美的女子,不知陛下觉得这杯酒和奴可否入得了您的眼?”那胡姬端着漆盘娉婷地上前。
这番大胆的话一说完,列席上议论纷纷,性格粗犷的使节们喝着彩起哄,殿中原本就热烈的气氛一下子仿佛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