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花听到叶初棠质问后,悲伤地低下头去。
“不瞒女郎,孩子死了,婢子比谁都伤心。但我们庄稼人哪有伤了心就不做事的道理?日子总得要过下去,冷锅出不了热饭,婢子这样的贫贱之身只有干了活才有饭吃。婢子这还不算最惨,村里有妇人比我更惨,上午刚生的孩子夭折了,下午便下田种地去了。
婢子如今得能有新衣服穿,还受人照料,刚刚只在灶台前忙活一阵罢了,实属万幸了,心中对国公和夫人还有女郎万般感恩。以后,万事婢子都会以伺候主人为先,绝不辜负三位主人对婢子的救助。”
李山花一腔肺腑说完之后,就跪地郑重地磕头。
叶初棠在心中暗叹:口才也妙,果然不是一般人。
苗氏忙叫她起身,安抚她一通后,还赏了她一些钱,夸她手艺好,叫她以后安心留下就是。苗氏就打发走了李山花后,就点了叶初棠脑门一下,怪她不会说话。
“你怎么回事?平日里素来甜嘴蜜舌,对下也从不苛严。人家今日遭遇悲惨,刚死了儿子,还能给用心给我们做饭,多不容易啊,你还拿话刺她——”苗氏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低头看着叶初棠。
“不对劲儿!”苗氏突然道。
叶放原本兀自品酒吃菜,由着她们娘俩闹腾,忽听苗氏此话,他立刻放下筷子,和妻子一起观察起叶初棠。
“是不对劲。”叶初棠欣慰不已,以为她爹娘总算察觉到了李山花的问题。
“你先出去,我们娘俩有体己话要说。”
苗氏赶走叶放,就亲自把门关严了。
叶初棠寻思着这不过是抓个细作的事儿,特意瞒着她爹做什么?
苗氏掐着腰,徘徊到叶初棠身边,审视叶初棠:“你晌午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原来你——”
苗氏猛地揪住叶初棠衣领,扯开了一些,果然在其颈窝处发现了如杨梅大小的红色痕迹。
苗氏已婚多年,和叶放感情笃深,自然清楚这痕迹是什么。
“大白日的,你竟在客栈招了野男人来!”
叶初棠没想到苗氏会抓住她这个,忙护住自己的脖颈,躲开苗氏。
“娘,我都多大了,你居然还扒我衣裳。有什么问题你问我就是,这种事儿我又不会瞒你。”
叶初棠歪脖对镜看了看,只有特别凑近她身边,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到她衣领里面有点痕迹。也就是说除了亲近她的苗氏和熙春,别人没可能瞧见。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回头出门前,她还拿水粉遮盖一下。
“野男人是谁?我记得你在豫州地界没什么特别的朋友,除了……好像有个白头发的少年,他倒是模样俊朗,似神似仙。”
“臭丫头,你可真行啊。娘当年跟你比起来,逊色太多!”
叶初棠专注整理衣领,暂且没说话。
苗氏接着提醒叶初棠:“但你要知道这里毕竟不是雁城,你做的这些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只凭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就能把你杀死。还有,你刚跟新帝好过,他若知道你还有别人,咱们全家都得遭殃。所以娘有必要再三警告你,这事儿你得捂严实了,偷偷享受即可,不能叫外人知道。”
“我记得那个小白好像不说人话,这点倒是不错。”苗氏又补充了一句。
叶初棠噗嗤笑了一声,“别玷污小白了,他是白如纸的人,比山涧里的溪流还要清澈,哪儿会干这种事。再说您女儿不是那么朝三暮四的人,奸夫就那一位,没换。”
叶初棠说完就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好吃到不禁眯起眼睛。别的不论,这李山花的手艺是真不错!
“陛下来过了?”苗氏讶异之余,忙问叶初棠喝了避子汤没有。
叶初棠应承。
苗氏严肃地看着叶初棠的眼睛,“有句话娘必须要问,这次你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叶初棠对苗氏笑了。
苗氏瞬间就懂了,正要在说话,外头闹腾起来。
砰!砰!砰!
叶放在门外不停地敲门。
“你们娘俩有多少体己话,必须两个人说,不能带我啊?”叶放的语气里明显带着酸味。
“进来吧。”苗氏无奈道。
“到底说什么呢?”叶放好奇极了。
“没什么,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不适合你们男人听。”
苗氏和叶初棠都很清楚,这事儿完全没必要让叶放知道。不然叶放肯定会气愤地叫嚣,他的宝贝女儿又被皇帝给拱了。晚上他说不准连觉都不睡了,蹲在叶初棠房门口守夜,以阻止‘野男人’再来欺负他女儿。
这事毫不夸张,叶放绝对能干得出来。
当年叶初棠和郑玲歌遇到拐子的意外发生后,叶放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几乎日夜不睡,就守在叶初棠门外。此后两三年,叶初棠每每出门,他都心悸,一定要亲自跟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不准叶初棠出门。时常会在深夜的时候,蹲守在叶初棠门口,就怕还有恶人把他女儿拐走了。
最后逼得苗氏不得不使出绝招,直接叫人把叶初棠送到她岭南娘家呆了三年,这才终于强迫性地把叶放的怪毛病给治好了。
这毛病虽然改好了,叶放护女心切的性子是始终如一地刻到骨子里,这辈子都改不了。所以他现在依旧听不得叶初棠有一点危险,若让他知道,一定会犯老毛病。
叶初棠也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决定暂时不把李山花是细作的事儿告诉她父母。
这李山花绝对不是一般的细作,李山花以及配合她演戏的人都会武,不大可能是本地村民,但他们的村民身份却都已被弋阳郡太守认可了。
这说明安排细作之人的身份很不一般,至少能调动郡守。身份高,手段还狠毒,敢设计以摔死一个婴孩为代价来博得同情,获取信任,其奸险毒辣的程度让人咋舌。
这里属豫州地界,为王家的地盘,加上有府衙的人在配合认可李山花的身份,叶初棠不难揣测到李山花背后的主人姓王。
叶初棠只是比较好奇这背后的人到底是父和子中的哪一位。
子的话,处置起来容易,毕竟王修珏早不是第一次安插或收买人在她身边了。
父的话,就有些复杂了,因为他的手段和目的绝不会像王修珏那样简单。叶初棠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王湛之前突然见她,卖她人情的目的为何。
王湛作为王家族长,方方面面都很厉害,可谓是周全至极。他每一举每一动都有他的目的,绝不会下空手,干闲事。
如果这李山花如果真为王湛所派,那就意味着她已经被王湛盯上了。豺狼已视她为猎物,必会有猛扑咬她的一天。
叶初棠私心希望自己想多了,她甚至想祈祷这细作就是王修珏所派,因为这样的话问题就简单了,她不必担心会被豺狼扑,最多不过是猫抓人。
叶初棠安排熙春和刘淳暗中盯着李山花。
萧晏在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四名暗卫,要她有事的时候,可以通过暗卫向他转达。反正这四人闲着也是闲着,叶初棠也请他们顺便帮忙监视李山花。
“既是细作,就不能让她再碰吃食了,一旦在上头做手脚下毒了,可大不妙。”熙春忧心忡忡道。
“暂时不用,若真想要我们性命的话,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她虎口有茧,可能会武,你们看她的时候要更谨慎小心些,别被怀疑了。要先弄清楚她的目的,才好做应对。不然这个处置了,下次再来一个藏得更深的,我们反而被动。”
熙春请叶初棠放心,她一定非常谨慎。毕竟在应对细作这块,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也算轻车熟路。
叶初棠本来以为,在收了这个细作之后,接下来的上京之路会很平顺,没什么事可遇。万没想到第二日傍晚,他们在抵达历阳的时候,又遇到一波。
这一次是一名女子跪在路边卖身葬父,其父尸首就在她身后,卷着一卷草席,一头露着发髻,另一头露着草鞋底。
车从她跟前驶过的时候,她正被街上几名围观的流氓调戏。
虽然前有李山花的事,令叶初棠已经有所防备,但在面对女子受欺负的时候,叶初棠还是出手解救了。就怕万一,万一这女子真需要帮助呢?她若冷眼旁观,她后半辈子若真毁了,岂不可惜。若举手之劳,便可能改变别人的一生,叶初棠还是非常乐意伸手帮忙。
她当即打发人出手解救了这女子,给了她一株钱葬父,叫她不必道谢。
不想这女子得了钱后,立刻跪到马车前,坚持要报恩,誓要跟随,以身相许。
“求恩公准妾葬父之后,便来报答恩公。”女子连番对着叶初棠的马车磕头,坚持不答应就不走。
围观的路人纷纷赞叹女子知恩图报,也赞叹马车内的贵人品德高尚,施恩不图报。
如此耽搁,路就被堵住了,后头有一辆牛车要过,派人过来催促。
询问得知,那牛车内坐着的竟是靖远侯世子。
叶初棠一听是靖远侯世子,毫不犹豫地应了这女子的要求,随即就催促车夫赶紧走。
马车开始驶动。
叶初棠又催了两遍:“快!快!”
车夫应承,尽量快些,但现在毕竟进城了,街上人多,马车再快也比不上在官道的速度。
车驶出了街口,眼看就要到叶初棠在历阳早前购买好的宅院了,突然被拦停。
“车内可是叶大娘子?”小奶音传来,腔调响亮。
“不是!”叶初棠气沉丹田,放粗嗓音男人的声音,立刻拒绝。
“可我怎么听说,后面那辆车里坐着陛下新封的镇国公?前面这辆坐着镇国公最疼爱的大女儿?”小奶音发出疑惑。
叶初棠咳嗽起来,使眼色给熙春。
熙春捏着鼻子装男声:“怎么还不快些赶路?郎君的病耽搁不得,要快些见大夫。”
显而易见,车内人俱是男子,没有所谓的娘子。
才刚卖身葬父的冬兰此时就跟在车外,当她听到车内传来两名男子的声音时候,心中大惊,眼中闪过懊恼。她算计错了?这竟不是叶娘子的车?
冬兰立刻反悔不卖身了,她把钱交到刘淳的手里,转身就要走。
刘淳愣了下,拦住冬兰,追问她怎么回事。
冬兰哼笑一声,正要露出自己真实嘴脸之际,车前的小奶音突然嚎起来。
“你就是我棠棠姐,你装男人!”靖远侯世子方翎喊罢,就闹着要上马车。家仆们见状,都连忙拦他。
“世子别闹啊,人家的马车咱们岂能随便上。”
“滚!”方翎一声吼,随从们全都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