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不说话,听着章越说来。
章越继续道:“以往军器打造,天子都是让内宦与文官相互监督,但资源就那么多,若减少权力参与的环节,让真正做事的人多分一点,提高工匠们的效率,以及创造力。”
“创造力?”
章越道:“也就是生产之力,譬如百姓若有了耕牛,便能多种二十亩地。”
王安石欣然道:“这个生产力的说法,我颇为赞许。”
章越笑了笑,王安石此番复相后,确实变化很大。拗相公似没以往那么‘拗’了。
章越道:“最要紧的是‘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建下才能抑上。武力削藩,胜了也有七国之乱,败了……所以才有了推恩令。”
“唐时节度使权重,后朝廷以节度使制节度使,但收效甚微。而本朝便以文驭武,文人不如武人,这也是建下抑上。”
“如今军器监,官家之所以要让内臣监制,就是信不过制器的文臣,那么便建以工匠,最后方能‘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王安石听得很认真,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
不过章越感觉王安石是真的听进去了。
“此事且容我好好想想,你与吕吉甫的私怨到此为止,你们要以国事为重。”
章越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而是道:“章某不敢因私废公。”
王安石没有多说,只道了一个善字。
章越猜测,王安石虽恨吕惠卿这次捅了自己一刀,但却不肯立即罢去吕惠卿。因为吕惠卿是王安石指定的替手。
之前王安石,吕惠卿师徒二人你捧我一句,我赞你一句,孔子颜回的那叫得一个亲切。但当初的海誓山盟有多甜蜜,日后闹分手时就有多难看。
一旦吕惠卿被他罢去,对王安石的威信的打击,要更胜过曾布当初。
章越料去王安石若罢去吕惠卿,也要有一个过程的。一个吕惠卿不似曾布那么‘老实’,另外王吕二人牵涉太深,一旦闹翻必然非常难看。
一般处理吕惠卿这样心腹中心腹必须要谨慎,之前肯定是要吹吹风,与手下们打招呼,甚至还要装模作样地商量一番,目的都是令众人有个心理准备。
当然对章越而言,也不肯让吕惠卿如此顺利地就罢相了。
你现在想要全身而退?没门!
章越与王安石关系有所改善后,次日便得知了吕惠卿上疏辞相的消息。显然吕惠卿已经得知沈括背叛自己之事,所以上疏辞相出外。
吕惠卿也是极聪明的人,很多人就看不清形势,心存幻想恋栈权位迟迟不退。那时候走得就不太体面了。
吕惠卿在辞疏中说十几日之前(章越回京的日子)便要上疏辞疏,但顾念君臣之情(其实是吕升卿等兄弟不肯)没有上疏,但如今(沈括这个卑鄙无耻小人,受某执政煽动居然捅了我一刀)不得不走了,于是我恳请出外。
吕惠卿递上辞疏,也是非常的心寒。
沈括背叛自己,章越回朝来为难自己,他都可以理解,但章越是在王安石面前递的章子,他居然没替自己说话。
这才令吕惠卿失望了。
吕惠卿心道,我与王介甫你共事这么多年,你的把柄也有不少在我手上。
他吕惠卿可不是曾布,被罢后,从始至终没有说过王安石一句不是。
他吕惠卿绝对是有仇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