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之治国办事也是如此,运其轻而不举其重,运斤如风不过如是,此是卿无人可及之处,朕今日方才知之。”
这一番话是天子肺腑之言,章越举木雁之间出自庄子,官家言运近如风也是出自庄子。
说的是一个人在鼻尖涂上像苍蝇翅膀一样薄的白粉,让匠石用斧子把这层白粉削去。只见匠人不慌不忙地挥动斧头,将白粉削去,对方的鼻子丝毫未伤。
官家这一番话诚恳言之,过去我虽知你厉害,但还是认识得不深,如今方知你治国之道高超到‘运斤如风’的地步。
一番话下,君臣二人心结尽去。
官家道:“卿以后当黄裳用之!”
坤卦之六五,黄裳,元吉。
坤卦六五与乾卦的九五对应,九五的卦辞是飞龙在天。
六五与九五都是乾卦和坤卦最盛的时候,乾卦从潜龙勿用到飞龙在天,就是以龙比喻君子由隐至腾。
坤卦也是如此,坤卦象征着臣位。乾代表天子,坤代表臣子。
坤卦六五,黄裳。也是臣位到了最盛的时候。
黄袍是天子所着的服色,黄裳如同是假天子之服色,代天子执掌天下。
而宋正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章越得天子一语,这些日子的苦楚都化了干净。这天下只有两等宰相,一等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还有一等便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你章越要为哪一等的宰相?
官家已作答案,除黄裳授之!
大丈夫随时变化,天予之而不取,必反受其害!
章越当即不再犹豫,当仁不让道:“圣天子有命,臣不敢再辞矣!”
闻声石得一从内侍手里接来一把椅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天子侧旁。
章越从石得一所搬来的椅上坐下,但不面南,而是面西侧坐于天子之旁。
官家对章越点点头,然后对孙永道:“宣告万民湟州大捷!”
“是!”孙永行礼告退。
章越坐在此位后遥看汴京,景物顿时又不一样了。章越看去,正好与西朵楼处的众相公们目光对在一起。
这上元节的夜景更好看了!
……
朵楼上相公们见到章越坐在官家身侧的一幕后,思绪万千。
别看大家脸色都不变,好似云淡风轻,但心底滋味却是非常复杂。无论是台阶上的元绛,冯京,还是台阶下李承之,王琏二人面色都是无比地复杂。
众人表情管理都不错,反是李承之怔怔地出神许久,反是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笑了。
东朵楼的高太后见章越坐在官家一旁,眉头一皱觉得章越此举有些僭越,旋即又对他几个子侄道:“官家高兴便好了。”
在宣德楼下的彩棚处,官员们的家眷还在议论着方才露布告捷的真假。
蔡京正坐在另一侧的彩棚处,看着坐在天子身侧的章越。
蔡京自言自语道:“相公,早当居此!”
“见过蔡检正!”
蔡京转头看去,原来是判司农寺的熊本。此刻熊本有几分不自然但仍是问道:“是湟州胜了吗?”
蔡京笑了笑,这还是那个盛气凌人,声言役法不可改一字,改则天下必乱的熊本吗?
蔡京没有丝毫奚落之意,走上前揽着熊本的手道:“伯通兄,蔡某等了你好久了!”
熊本闻言露出了苦涩之色道:“役法的事,我想与元长你再谈一谈。”
“若要变役法,真正的难处不在司农寺,而是州县……”
蔡京道:“我晓得,权易放却难收!但千难万难亦由易而始。”
……
正说话间,告捷的消息已是在百姓间传开。
方才送露布告捷的军卒,官家当场赏赐了重金,孙永又命人赏赐酒水,那名军卒人都乐疯了。
而开封府知府孙永也是百姓们确认了这个消息,当生擒阿里骨,董毡归顺放出,得知宋军打下了整个青唐后,民间的百姓沸腾了。
孙永本是让兵卒四处宣传,但他却低估了百姓们的欢喜劲。
百姓们串街走巷地到处宣告这一消息。
酒肆间,楼台上的百姓们都听到这一消息,而少年郎们更是在城中高呼:“官军打下湟州,生擒阿里骨。”
百姓们开怀着大笑,值此佳节举杯庆祝。
不少百姓们更是争着到宣德门前,向着灯火辉煌处坐着的官家山呼遥贺,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官家坐在御榻上嘴都乐歪了,但还是保持着天子风度,向朝自己致意的民众挥手。见民心如此拥戴,官家笑着收回目光然后对坐在一旁章越道:“卿功莫大焉,朕当厚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