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当报以重礼。
章越拜舞礼下,城楼上的宫廷乐师手抚长琴,五指连弹,奏得正是一首中正平和的雅乐,好似身在水深云际之间,正应和了此时此景。
在如此春月锦夜之下。
人之得意时好似冯虚御风,飘飘乎不能自已,羽化登仙也不过如是。
众宰执翰林中如韩绛、王珪、许将。
如薛向,章惇。
如冯京、元绛、王琏、李承之,曾孝宽。
都是怀着不同心情,以各样不同的目光看着章越舞蹈礼谢天恩,心底都盘算着以后当如何与章越打交道,态度当改一改。
此时此刻章越想起数月艰难苦楚,为千夫所指,不为人理解的苦闷,政敌的中伤和谣言。
说不气怎么能不气,有好几次几乎都要气得爆炸了。
可是章越不轻易选择方向,眼中始终盯着目标砥砺前行,不顾落魄风光时,眼界就开阔了,个人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
当回过头时,再回看一切,纵是眼泪盈眶,亦有所值。
到了一个更大舞台上,过去难为你的人,只能在更远的地方仰望着你,而身边早已换成了为你鼓掌喝彩的人,有什么回击比这更痛快?
夏虫不足言冰,个中冷暖,自己知道就好了。
过了那道河,翻过那座山,向前看,不要停!
官家搀扶起章越道:“这么多年来,朕对卿的信任和器重始终不易!”
这话不是私下君臣奏对,而是当着韩绛等众宰执们的面说的。
这话的分量较之前赏赐更重了一筹。
章越闻言泪盈于睫道:“君恩深重,臣铭感五内。”
官家顿了顿道:“经略使章楶帅师灭国,此功当如何筹之?卿等熟议之?”
官家话音一落,没有宰执说话,连韩绛,王珪也没有开口。原来众宰执默契地让章越言之。
章楶是章越的族弟,又是章越指派举行灭国之战,为了熙宁三年至元丰元年这八年苦战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等事众人都不敢言语,免得遭章越之忌。
章越想了想道:“臣以为当调章楶回京,签书枢密院事。”
签书枢密院事虽不是宰执,但似于宰执,乃枢密副使之副。
官家言道:“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此理所当然,但此职虽高,不足酬功!”
“再加章楶枢密直学士之职!”
章越早料到官家心想,故意没提馆职的事,让官家自己授予如此,如此才显得官家自己的恩典。
当然最重要是立即马上调章楶回京。
对于天子最要紧的事,永远是平衡平衡再平衡。
章楶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让对方继续在熙河掌兵,掌握十多万精兵强将,恐怕官家就要睡不着觉了。所以授予他高官调章楶回京解除其兵权,才是官家心底最关切的事。
官家虽没有言语,但这点心思早给章越猜到。
十几年相处,君臣早有默契。
忌惮出于忌惮,这永远是上位者的特点,但出手赏赐,官家还是很大方的,这也是老赵家的优良基因。从杯酒释兵权以来,老赵家就是鸟未尽弓便藏,基本不搞兔死狗烹。
比起‘宁臣子不以天下治乱为己事,亦不愿臣子目无君上’的帝王来说,官家真是好太多了。
相三朝立二帝的韩琦都可以善终,我等有什么不可,尽管大胆放手去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