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董一元呢?他不过是个寻常总兵,且刚刚才以数万大军败于倭寇五千残部,这般无能之辈却也能来指挥彦慎兄这般当世名将,难道不是上国以大欺小,故意要事事压我朝鲜一头么?这算是哪门子的‘题中应有之义’?”
柳成龙这番话却是说到权栗心底里去了。权栗这个人,本就是不愿屈居人下之辈,否则他当年也不会拖到四十好几也不肯入仕——考试表现不好,又不肯从低阶小官做起嘛。
他其实是个很有权力欲的人,不过他的权力欲倒不是什么不臣之心,而是更偏向于认为自己是两班巅峰,也喜欢用强势手段来展现这样的权力。
有两件事可以说明他这种权力欲,第一件是此前他逼迫元均出击时的霸道。当日军再次入侵朝鲜,朝廷要求水军反击,因此作为都元帅的权栗便命令彼时取代了李舜臣的朝鲜水军提督元均攻击日军,但元均却对此持消极的态度。
权栗发现后勃然大怒,当即召元均来见,见面之后当众以鞭鞭责打元均,胁迫其出战。元均被迫出击,在漆川梁海战中遭到日军藤堂高虎的袭击,大败身亡。此后,日军顺势席卷了全罗道、忠清道等地。
打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后世的国防部长把海军部长叫过来,当着一众手下的面下令打板子,打得海军部长皮开肉绽,不得不屈从。这么一类比,是不是就觉得权栗的做法很离谱了?
还有一件历史上很著名但目前并未发生的事,更能说明权栗后来的膨胀。即原历史上战争末期,权栗配合明军麻贵部计划攻击日军正在建造的蔚山倭城。
当时权栗欲冒进,但麻贵却认为不妥,坚持要求他撤回。结果两军的意见不统一,权栗愣是没有听令,最终导致了后续作战的彻底失败。日军在次年的蔚山城之战中大败明、朝联军。
而且当时的权栗在战功方面也越来越乏善可陈,不久之后的九月至十月间,他又在顺天城之战中战败。
总而言之,做到了都元帅之位的权栗日益膨胀。他对于朝鲜王李昖大体忠诚,也不大参与太多的政治倾轧,虽是南人党一员,多数时候却很少参与党争,只不过一旦有人敢对他指手画脚,无论那人是谁,他都可能固执己见甚至暴走。
柳成龙此刻提到指挥权问题,尤其提到董一元随时可能接过权栗手中的指挥权问题,无疑就是恰好点中了权栗的死穴,让他一下子失去了之前的沉着,变得暴躁起来。
其实,柳成龙刚才正是因为听到权栗直呼“董一元”姓名,才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效果,因而趁热打铁的。
权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牙道:“而见兄此说也是正理,且不说我统辖朝鲜举国之兵,便说我军此次出兵三万,那董一元所部目前不过两万,凭什么我要听命于他?”
鱼儿既然上钩,柳成龙的话风便又有了变化,叹息道:“是啊,这就是小弟所说的上国欺压了,尤其是在当前这般局面之下——汉阳城中无我朝鲜一兵一卒,王令虽至,可谁知道这王令究竟是不是王上本意?”
权栗稍稍平静了一些,皱眉问道:“话虽如此,但大明仍是上国,且是应王上所请而来援。如今高阁老、麻提督以天子之诏号令朝鲜,朝鲜焉能不从?而见兄,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率军强行进入汉阳接管城防吧?”
柳成龙心道:我就算敢想,你难道敢做?你就算敢做,难道就做得到?
当然话不可能这样说,柳成龙摇头道:“汉阳明军有大义名分在,我等自然不能这般硬来,得有些算计才行。”
于是柳成龙便把他之前的那套想法说给权栗听——无非就是想趁着战局目前四面漏风、明军到处需要兵力的机会,等明军主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外调,然后再找个机会把朝鲜官军大量开进城中,实质上完成城防接替。
权栗听了,沉吟片刻,问道:“所以而见兄的意思是我这三万官军不可轻易离开,否则就算汉阳空虚,也难以找到机会突然入城,是么?”
“不错,正是如此。”柳成龙立刻回答。
“不对,这样的话反而很难成功。”权栗立刻摇头,略有些倨傲地对柳成龙道:“而见兄非是领军之人,恐怕不太清楚一军主帅之心思。我便这样和你说吧:只要我这三万人留在汉阳附近,汉阳明军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足够兵力——哪怕让前线某些方向转攻为守也在所不惜。”
柳成龙将信将疑,沉吟道:“但高阁老已然亲自出马,我观其历来统兵作战,从不曾有战事糜烂拖延之状,故明军此番应该快打快攻才对呀?
而且当前高阁老本人就在泗川,若是由汉阳南下的日军主力对泗川方向造成巨大威胁,这麻提督难道就敢安坐汉阳城中不闻不问?麻提督就不怕高阁老那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这项上人头都可能不保?”
权栗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而见兄会觉得高阁老那边能有什么万一。”
柳成龙愣了一愣,皱眉道:“相较于兵力全面收缩至釜山附近的倭寇而言,高阁老那边兵力并不多……”
“那又如何呢?”权栗两手一摊:“明军平倭舰队有战船数百艘之多,难道他们就只会堵在釜山港外打鱼不成?
而见兄,你莫要忘了李舜臣之前是如何回复我等:光是京华自己调动的战船就绝不是倭寇水军能够抵挡的!那么我倒要问了,就算泗川方面果真陆路危急,可高阁老要是想从水路离开,谁又能拦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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