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叨扰这么久。我们就先告辞了。”
听承兑这么一说,生驹亲正也连忙推开食案。二人知道,此时在伏见的前田官邸里,来自大坂的利家家臣村井丰后守长赖、奥村伊予守永福、德山五兵卫三人一定正在焦急地等待结果。
二人相互催促着起身离席,家康像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们,道:“哦,刚才你们二人说,要把家康从五大老中除名,我想这绝不是你们二位的意思,也非前田殿下的主意?”
“这,可是……”承兑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你们莫要误会,我不是在抓你们话柄,只是这话非说不可。我直言相告吧,在当前的局势之下,若让家康下台,才真正和太阁的遗命相违背。你们回去,要好生转达于他们,让他们今后不可再胡言乱语。”
郑重其事地说完,家康又礼貌地道了声辛苦。而在最后遭此重重一击的二位使者,则已完全没有了回答的勇气。
二人被井伊直政送走之后,家康则已经沉下脸来,缓缓道:“把门窗都关上。”然后又命令鸟居新太郎:“咱们到有马法印府上去……差点把法印请我观猿乐的事给忘了。”
新太郎不禁笑了,又一本正经应了一声:“是。”
家康却装糊涂,瞥了一眼,问道:“新太郎,你笑什么?”
“不敢。”
“今日有马法印家聚集了许多武将,这事你可知晓?”
“是,臣下知晓。”
“就照你的想法,到那里边看猿乐,边体察人心。你要好生记着,这样才不会生起摩擦。”
“是。”说话间,新太郎把拉窗都关上了,问道:“榊原殿下真的进发到近江了吗?”
“哪有这么快呢,估计才到尾张一带。今天这么说,是直政出的点子。”
家康边说边拍手唤来侍女,吩咐道:“准备更衣。”
正在这时,井伊直政送完使者回来了,但却带来了一个新消息:“加藤主计头前来求见殿下。”
“清正?”
“是。说有机密大事要和殿下面谈。”井伊直政有些皱眉。
听到此话,家康目光忽地锐利起来,又转瞬即逝。
“晤。果然出事了。那先不必忙着更衣……直政,你把小牧之战时装盔甲的箱子给我找来。”谁都不知道家康在想什么,这时他又回到座位,一屁股坐下,再次吩咐:“把那副甲胄给我拿来,然后再把清正领进来。”
井伊直政依言,让杂役把箱子搬了来。
“把里面的甲胄取出。”家康让新太郎把甲胄取出来,用怀纸轻轻擦拭着。没人知家康为何要把这东西拿出来。这副用黑丝连缀起来的白革甲胄,现在已经变成灰色,颇为黯淡无光。
这时,加藤清正在井伊直政引领下到来。一看到甲胄,他不禁一怔,以为家康正在为出征而查点武备。
“主计头,你不是在大坂吗,何时到伏见来了?”
“顺路来向左府请安,立刻就走。”
家康似听非听,一心侍弄那身心爱的甲胄,问道:“主计头,这身甲胄你不觉着有些眼熟吗?”
“这……恕我眼拙。”
“这就是当年小牧之战时我穿的甲胄啊。”家康若无其事道,一旁的新太郎和直政倒是都一愣。二人十分清楚家康绝不再战的心志,但并未明白,此时侍弄甲胄也是家康的心计。
“这种危险之物,殿下怎么拿出来了?”清正轻笑道。
“甲胄是危险之物吗?”
“哈哈,难道当今天下还有人要让左府再次穿上此物,让天下血流成河吗?请殿下还是赶紧收起来吧。”清正语气坚定,向家康靠近了些,正色道:“在下虽也认为不会有骚动,可还是想从今夜起,在左府官邸守护殿下。”
“你想保护我?”家康似乎也有些意外,而且这次是真的。
“若只有在下一人,恐怕只引起奉行们反感,而不会是顾忌。因此,为防万一,我想先让福岛左卫门大夫、黑田父子、藤堂和泉守、森右近大夫等人在此守卫。”
家康这下真的吃了一惊。其实藤堂高虎和森忠政早已暗中把此事告诉了他,但他没想到清正居然主动来提,这让他十分意外。
大概清正此举也是出于对三成的反感,可是因此就把黑田父子甚至福岛正则都拉拢过来主动支持家康,这实在不大可能。
想了想,家康问道:“主计头,你在大坂见到北政所夫人了吗?”
“见到了。昨日才去请安。”
“守护于家康左右,是不是北政所的密令?”
清正表情有些僵硬,低声道:“殿下若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
从清正沉重的面孔上,家康看到了他深深的忧虑,不免心头一热:一边是看不清现实、仅凭好恶一意孤行的三成一派;另一边是明辨是非、深明大义的清正和北政所诸人……
北政所对秀赖的爱护和对丰臣氏前途的担心,绝不同于淀夫人。她和清正担心的是,若现在家康和受到奉行们撺掇的前田利家打了起来,处于旋涡中心的秀赖必将灰飞烟灭。
家康曾经发下誓言,决不再和丰臣氏兵戎相见。清正是因为信任家康的誓言,才要来护住他,而并不是说清正打算背离丰臣、投靠德川。毕竟,家康此前数十年,从未有过背叛誓言之举——织田、德川的清州同盟,就是最佳例证。
想及于此,家康佩服地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就把甲胄收起来吧。新太郎,把甲胄收起。”说着,他面带微笑,转向清正:“世道不宁啊,主计头。太阁尸骨未寒,纷争便起,让人心焦而无奈。”
加藤清正道:“不止在下刚才跟左府提及的人,听说大谷刑部少辅也说,若有人敢觊觎左府府邸,他随时都会前来护卫,他的家臣们也都已经厉兵秣马,随时待命。”
“大谷吉继?”
“是。他虽然与治部是多年故旧,却不像治部那等小人。哪些人是真为幼主着想,哪些人是图谋不轨,他心中明白得很。”
“为了幼主?”
“是,为了幼主。让左府和大纳言打起来,哪还有什么好事?大概……”清正端正了一下坐姿,叹了口气:“北政所恐也暗中给大纳言捎去了口信,而我们会齐心协力守在左府身边,竭力不让他们闹事。”
“我明白,主计头。你和北政所的心意,家康心领了。家康也早就看出,申斥一事绝非出自加贺大纳言的本心。”
“殿下已看透了?”
“闹起来有何好处?这道理我知道,加贺大纳言自然也知道。因此,今日我才没故意刁难使者。放心吧,我没有发动战争的意思,即使家臣有所举动,也只是为防万一。”
“既然左府这么说,我就安心了……那么,从今夜起,福岛、黑田、藤堂、森、有马、织田有乐斋,以及新庄骏河守等人,就要来守卫贵府了。听说左府殿下正要外出,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家康使劲点点头,起身把清正送到廊下。井伊直政又从外头进来,面色比之前更加冷峻了,稍稍一躬身,便道:“三崎殿派人从堺港送来了密函,询问主公是否需要帮助。”
家康目光猛然一凝,下意识坐直了肥胖的身体:“成田甲斐回日本了?她没去关东,却在堺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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