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这个故事显然并不是周幽王最著名的“烽火戏诸侯”,而是另一桩,与继承人有关的故事——当然,里头还是有褒姒的戏份。
周幽王作为西周末期的著名昏君,在中国历史的昏君排行榜上一直都是地位稳固的一位霸榜选手,想必无需多做介绍。
高务实说的故事是,当初周幽王本来已立了宜臼为太子,宜臼的母亲是申侯的女儿,申侯是西周时期一个实力很强的诸侯国的国君,相传是伯夷的后人。
按理说,宜臼有这么一个强势的外公作为后盾,他在周幽王死后成为周朝国君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周幽王得到了大美人褒姒,由于其十分宠爱这个褒姒,因此也就爱屋及乌,十分宠爱他与褒姒的儿子伯服。
过了没多久,幽王就立褒姒为后,同时废除了太子宜臼,立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对此,大臣和诸侯们都表示反对,但周幽王就是不听。
周幽王的此举显然立刻激怒了申侯,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联合了周王室西边的犬戎以及缯国,一起举兵造反。
由于周幽王历来的昏庸,各诸侯国虽然知道申侯造反,但也没人出兵救幽王,申侯等人很容易就攻入了西周国都镐京,把周幽王给杀了。
幽王死后,宜臼继位,是为周平王。
在经历此劫后,周王室的地位一落千丈,实力大大下降。为了防范犬戎入侵,加上镐京已经满目疮痍,周平王在继位的第二年,就不得不把国都迁到了洛邑,而这也象征着西周的灭亡,中国历史从此进入了诸侯争霸的春秋时期。
高务实这里想提醒朱翊钧的就是,这一切的一切,追根溯源都是由于周幽王偏心引起的。
出乎意料的是,朱翊钧却微微眯起眼睛,对高务实道:“务实,这个故事我自然记得,小时候正是伱第一个为我讲述过此事……不过,我记得当时你对此事可是有其他看法的。”
这一次轮到高务实默然不语了。
其实这些极早的历史,很多记载要么互相冲突,要么语焉不详,很容易被后人因为不同的侧重而从不同的角度拿来说事。高务实当年和朱翊钧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的确不是站在周幽王破坏继承人制度这个角度来论述的。
当年,高务实是站在“天子禁军须得既强且忠”的角度来说事的。这个故事如果重新论述,未免篇幅太大,简单来说,就是当初西申国联合犬戎来攻镐京时,周王室其实理论上有一支王室直领的强军,其名曰“六军”。
《周礼·夏官·序官》说:“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左传·襄公十四年》说:“周为六军,诸侯之大者,三军可也。”后因此将“六军”作为国家军队之统称。当然,也常常将之指代天子禁军。
但奇怪的是,周幽王这个故事里,六军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很多记载都说六军只是随意抵挡了一下就撤退了,甚至连撤往哪里都似乎说得不甚清楚。
由此,高务实当时给小朱翊钧的解释是,周幽王倒行逆施失了军心,以至于关键时刻“六军不发”,国家蒙难。因此,他告诫朱翊钧不可慢待军队,无论钱粮还是兵甲,都要尽量保证。
显然,高务实当时和朱翊钧说这些,是因为那时候军工私营刚刚推行不久,还有不少反对这么做的人时不时上疏反对,高务实必须强化朱翊钧的认知,让他知道原先的体制已经彻底糜烂,如果放任不管,迟早让军队不堪一战,甚至不愿为皇帝一战。
而且这个故事的影响还不止军工私营推行的那段时间,后来京营改制之时,朱翊钧一直给予高务实全力支持,也与这个故事早年间给他的震撼有关,让他坚持认为京营这个大明的“六军”不能全是草包废物,必须得是一支可靠、能战的力量。
按理说,高务实这两次用到周幽王丢失镐京的故事,其实相互之间并不冲突:前次是论述天子禁军的重要性,这次是论述继承人制度的重要性。
但朱翊钧此刻所言,却并不是为了指责高务实前后论点不一致,而是……
“臣攻其君曰叛,君攻其臣曰讨。”朱翊钧拍了拍扶手,道:“即便周幽王有千错万错,申侯借犬戎之兵而叛,难道不是其罪当诛?况且……务实,你告诉朕,当今天下可有人能为申侯?可有人能为犬戎?”
高务实刚才默然不语,其实就是自己察觉了自己话中的隐患,只是他也没料到朱翊钧还真会说出来。
当今天下,谁能为申侯,谁能为犬戎?
申侯是周幽王那位被废的申后之父,当今王皇后的生父名叫王伟,原任工部所属的文思院副使(正九品),因女成为皇后而封永年伯。这位九品小官出身的永年伯既无封地,在军中也毫无存在感,自然不可能做什么申侯。
然而,天下人都知道,王皇后现在最大的支持者……正是高务实!
故,若有人真能在“周幽王倒行逆施”之时“为申侯”,那这个人就只能是他高务实!
高务实有兵权吗?按理说,平时当然是没有的,但谁不知道高务实在九边诸镇的威望高到什么地步?甚至,就连如今朝廷最为倚重的禁卫军,那也是高务实一手整编出来的!
倘若高务实真的要“为申侯”,那他这个“申侯”比当年那位申侯的力量只会更强。
至于“谁为犬戎”……这就更有意思了。土默特能不能是“犬戎”啊?鄂尔多斯能不能是“犬戎”啊?女真诸部能不能是“犬戎”啊?甚至更夸张一点,西南那一票曾是高务实部下、如今早就靠着京华赚钱养家的土司们,又能不能是“犬戎”啊?
高务实也想不到,这一圈子兜下来,居然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过他也同样意识到,随着时间发展,自己在各方的威望不断提高,作为皇帝的朱翊钧已经不得不考虑某些以往不会考虑的情况了。
高务实知道,自己仍然是皇帝的股肱之臣,也仍然是信重之臣,但皇帝对他已经不可能再如十年前、二十年前那般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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