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表姐!”
“嗯。”
每一次喊出这个称呼,西蒙都会觉得有点尴尬,即使他现在正被一大群骑兵包围着,身上还插着一根箭,心里依然多多少少会冒出点羞耻,他的尴尬和羞耻来源于表姐的名字“嘟嘟”两个字,在成年以后他才明白,这两个字确实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在里头。
但此刻他是绝对不敢表现出来的,因为面前有一位比他矮一个头的女骑士,正微眯着双眼,仔细地瞧着他。
女骑士的装扮跟弓骑兵别无二致,白色的头盔顶插着一根长长的羽冠,面罩遮住她的面孔,仅露出一双睿智的眼珠子。她的胸甲看起来比其余人要大一些,但这属于正常范围,白色的铦金甲叶将那束长腰围在其中,侧方挂着一把精美的单刃长刀,镶满红色魔晶的刀鞘一边晃动着,一边拍向被裙甲包裹的浑圆臀部,并排的双腿仿若两根直冒尖的新鲜白芦笋,一双银色缠绕白丝布的金属靴子就套在她的脚上。
他是在闻到一阵清香后才看向女骑士双手的,只见她银白色的右手套轻轻地活动了一下,一道轻微的骨骼“噼啪”声便传进耳朵里,另外的一只左手则握着一根细长的马鞭,垂到她的膝盖。
大概半分钟之后,女骑士便不再看他,只是站在原地将视线越过他,往他来时的方向望去,西蒙也跟着她的目光转头,只看见十个阵列的弓骑兵按照队形缓缓有序地返回,一名袖臂上绑红色绸带的女骑士冲出军阵,驶向这边。
高大的女性骑士并没有下马,而是拉着缰绳抚慰着活泼的坐骑,朝着西蒙面前的表姐说了一句话,随即这位表姐的面罩里发出了一道声音,却是不同于初次听到的那个平静的“嗯”字,而是十分地富有磁性和力量。西蒙咽了口唾沫的时间过后,那句话他听不懂的布鲁尔亚语戛然而止,而领队模样的红袖带骑士应了一声,掉转马头奔回军阵之中。
这时,他面前的女骑士才转身走到一匹白鬃鳞马前,翻身跃了上去,那匹骨架高大的坐骑顿时发出一道嘶鸣,高高地抬起两只前蹄子,重重地蹬在草地上,转身奔去。
几根断了的狗尾巴草窜到西蒙的脸上,一个平稳的字音也同时飞进了他的耳朵,“走!”
西蒙.柯以顿忍着疼痛的伤势,拽过青鳞马的缰绳,翻身坐在马背上。接着不远处的四十余名骑兵,纷纷围绕过来,将他混在队形间不起眼的位置,一同朝着公爵领行去。
北地大多空旷,山林之间凉气腾腾,很少看见人迹。因此方便了许多野兽和魔兽的占领,军队行过丛林时,各种怪叫声此起彼伏,长长的队伍延伸至两公里外,裹着黑布的马蹄蹬地声音尤其沉闷,堪堪盖住色厉内荏的兽叫。
傍晚时分,西蒙才看到一座宏伟的城池,高达二十米的灰黑色倒梯形墙体上,被打磨的蹭亮,一条三十来米宽的河将西蒙隔在对岸,夕阳从河的下游照来,行廊间放置着一排排放大十倍的黑金床弩,散发出柔和的晚霞光。
一架仅供一骑行走的窄桥被放了下来,又展开它折叠的部分才伸到对岸,城墙上的守兵大声吆喝了一声,就见弓骑兵队伍中,走出两骑人马,一前一后地上了窄桥,一阵“嘎吱”“嘎吱”的木板声传来,西蒙很担心她们会掉进汹涌的河水里,所幸两位弓骑士的马术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会之后就到了对岸,翻身下马走进一道矮门后,不见了踪影。
西蒙大概等了五分钟的时间,就看见城墙上出现了一名显眼的通信兵,对方站在一架石台上,摇晃了手中三支颜色不一的小旗,弓骑兵中立刻也出现一名骑士,驭马行到了最前方,同样掏出了三支颜色不一的小旗,跟着对方摆了一通。
西蒙并没有不耐烦,因为这座城池通往一个很重要的地方,那里有北地的军政中心,有公爵的老巢雪狼堡,还有很重要的兵事重地。这样的城墙在面北的边境线上,总共有五座。
一分钟之后,城墙上吹起了一道浑厚的号角声,随即一架巨大的桥梁被慢慢地放了下来,十七八根手臂粗的铁锁被拉得笔直,“哐”地一声巨响后,大桥同样展开了一次,架在了岸上。
西蒙跟着五骑并行的队列走到了桥上,身上的一根狗尾巴草随风飘落进河里,转瞬间便被激流卷入。他抬头看去,最开头的弓骑兵已经到了狭窄的对岸,接着她们往右行走大约50米的距离,便到了这座城池的宽大城门。
“万首城”,西蒙轻轻吐出这个词,缓缓进入了北地公爵领境内。
西蒙在一公里以外的地方,就看到了一座灰色为主体的城堡群,他倒是没有吃惊,一来他已经走了一夜的时间,没有那个精力,二来便是这座城堡远没有西王堡的五分之一大,但即使是这样,它的宏伟也超乎一般人想象,没有华丽的语言表述,只是因为南边那里的那座城堡,太过于惊骇奢华。
一间庄重的大厅内,西蒙一边接受一名魔法师的治疗,一边坐在椅子上开始叙述。黑褐色的长箭已经拔出,他的右胸已经被包扎得很严实,并且那名治疗他的女魔法师俏皮地打了个蝴蝶结。他并没有因此而怪罪,因为此时他的前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黑发老头,犀利的眼神从高高的鼻梁两边射到他的脸上,令他有些紧张。
“公爵大人!我受西尔格大人的命令,将此消息传递给您!望大人谨慎考虑,施以支援!”,西蒙终于说出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干涩的嗓门让他非常不舒服,说出这句军队中常用的简语话之后,一名卫兵将他旁边桌上的茶杯倒满清水,他下意识地就抓过来喝了下去。
西蒙的眼神余光趁机瞟向这位公爵,一枚嵌绿色宝石的戒指戴在他略微枯干的手指上,衬袍的手臂内侧,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色冰原狼头,大厅的气温显得比较暖和,公爵的靴子边马上就滴出一小摊水渍。
他的心里立即就清楚了,这位很有智慧的公爵,可能已经预料到了一些状况的发生,那身滑软的袍子上依稀还能看出甲胄的痕迹,只是公爵一生参加过的战争和遇到过的大事,比西蒙这辈子睡过的觉都多,冷静倾听已经是深入骨髓的姿态了。
西蒙.柯以顿在心里念了句抱歉,然后说出了第二句话:“三天前,西境之主,帝国亲王路易.亚特兰斯,连同王妃露娜.柯以顿,被刺死在西王堡内,西尔格大人与巴顿伯爵,艾斯侯爵,尼米亚伯爵等四十多位军团长,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查出刺客来自北边,卡尼勒帝国的一个教会组织。然后几十位伯爵的意见互不统一,南地两百万军队已经开始相互猜忌残杀!我来的时候,正有十几支军团联合北上,目的正是卡尼勒帝国,恐怕马上就要到达公爵领!”
西蒙一口气说完,便看着那位62岁的老公爵。
“什……什么!路易和露娜两个孩子死了?”,公爵原本冷静尖锐的脸色瞬间变得不敢置信。“你是说,路易亲王,被人刺死在城堡内?路易.亚特兰斯亲王!”
“恐怕是的!表舅!”,西蒙红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换了一个称呼。
“你知道那是一名传奇武者,和一名传奇魔法师吗?”,公爵的脸色沉了下去,但他的手颤抖了起来,“将事情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亲王的受封骑士加百列,就参与到了那次被刺杀中,露娜表姐在危难之际将她的孩子,托付给她,加百列骑士的铦金盔甲救了她自己和孩子的性命……”,西蒙再次喝了一口卫兵倒下的水,花了一点时间,将事情的本末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西尔格叔叔命令我赶到您这儿,将消息传递过来,并听从你的安排!”,西蒙望着那个渐渐眼睛闪烁泪花的老人,忽然有些不忍。
“露娜,我的露娜……”,听完这段话,老头仿佛不像那个狠厉的北地公爵,而只是一个悲伤的父亲,他的背不由自主地驼了下去,吃力地扶着光滑的木桌子,嘴里不停嘟囔着女儿的名字。
西蒙很同情这位表舅,他能够理解这种失去亲人的悲伤,因为他的父母就是在他八岁的时候,双双死掉。常年的军中生活,让他确实看淡了生死,一些要好的兄弟今天还在大笑着喝酒歌唱,明天就只剩下一条腿或者半截身子,你的价值观瞬间就会被狠狠地羞辱,这样的时间越长,心也就越麻木。但恰好正是这样随时不把伤亡放在眼里的人,往往将亲情看得无比的重要。
“表舅,表姐还有一个孩子!”,西蒙的提醒确实很有必要,人们常常沉?于巨大的悲痛,从而错过转瞬即逝的时机,让自己处于无法逆转的危险之中。
公爵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皮就缩进了额骨里,接着身体就是一抖,“孩子?孩子!对,对!孩子!她的孩子在哪里!”,眼睛露出精光的老头子盯着西蒙,西蒙感觉好似被一头恶狼盯住。
“肯迪恩.亚特兰斯,您的外孙,现在正在西王堡内!西尔格叔叔保护着他!”,西蒙急忙说道。
“西尔格?那个14级的魔法师废物?他保护个屁!”,谁也不知道公爵什么时候会发火,为什么会发火,他的胡子被自己口气喷得乱颤。
“加百列骑士大人,艾伯特骑士,阿郎索两兄弟,还有米纳德军团长都在那儿!公爵大人!总共有一万的重甲步兵,和三千骑兵!”,西蒙咽了口唾沫赶紧说道,“还有几百名刺士队,三十多名魔法师……”
“这些人顶个卵用!连两个传奇都被弄死了!那个受封骑士为什么不去死?她应该要自杀!”,公爵没有等西蒙的话说完,一口就打断了他,“叫我表舅!听到了吗你这个该死的小子!”
西蒙很理解公爵的心情,他不想在此时触怒了这个老头子,于是喊了一声:“表舅,那么您会怎么做?那些军团长擅自开拔军队,百万兵团正往您这而来!”
“往我这儿来难道是为了搞我这个老头子?”公爵的背挺直了一些。
“当然不是!他们的目标是卡尼勒帝国,那个教会!”
“这不就得了?那我还怕个卵!”
“可是现在正在契约的期限之内,我们在和平期啊!”
“和平?你看见和平了吗?强大的亚特兰斯帝国亲王,被他国的人民杀死!这是和平?”,公爵没有心情再继续教训这个榆木脑袋,而是丢下这一句话,就转身走了,他的步伐特别的大,那双黑底缠银丝白布的靴子,只在地板上踏出五个印子,便没了踪影。
西蒙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他也只能干瞪眼,对面那个老头不仅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公爵,还是他的长辈,更是一位善于用兵的大佬,于是他默念了一句安慰自己的话。
半个小时后,两队约百人身穿皮甲的黑风狼骑兵斥候,从雪狼堡旁的营地火速奔出,一批赶往帝国内地方向,一批往正北方向驰去。两名卫兵跟在西蒙的身后,站在雪狼堡一间房子的阳台上,眼睁睁地看着飞速消失的狼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