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名字叫七夏,是因为洪释庵捡到她的那天,天气极热。
胖子叫做八重,大概也是因为洪老头打收养他那天起,就看到了他臃肿的未来。
而廋高个叫楚九,有了姓氏,便干脆连取名的功夫都省了。
四个人凑齐了六七八九,看上去何六升的名字反倒是最为正常的,往后一个比一个随便,难以想象洪释庵还收养了无数的子女。
何六升也大大方方地解释了,七夏和八重之所以没有姓,是因为生来就被遗弃,姓氏无从考究。洪释庵本着“存姓不留名,新生不断根”的原则,只给两人按入门的顺序取了名字。
四人以兄妹相称,七夏年纪虽是最小的,但却因为入门时间早,八重和楚九两人都得叫她一声“七姐”。
苏异听了难免也要叹一声道:“你们这辈分真乱。”
七夏的目光十分独到,首先注意的却是他手中的绿叶团子,当即噘嘴不快道:“怪不得六哥来得这么慢,原来是在半路上偷吃瓷糕去了!”
苏异这才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叫做瓷糕。
何六升无奈道:“这是前两天从边寨带回来的,拢共就两个,六哥这趟又没准备别的干粮,就和苏兄弟一人一个分了…”
七夏撇着嘴,撑大了一双略带青蓝的眼睛,瞪了苏异手中的瓷糕一眼,便即娇哼一声别过头去,脑后的马尾辫被她甩得一阵摇摆,仿佛也在宣示着她的不满。
苏异被她那一眼瞪得浑身不自在,但知道她并无恶意,兴许只是太过贪嘴,便道:“我这瓷糕还没怎么动过,只咬了一小口,如果七夏姑娘不嫌弃的话,拿去吃便是。”
七夏闻言立马一扫脸上的不快,接过瓷糕,喜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一边吃着,还一边拍了拍苏异的肩膀,道:“小伙子很不错,以后有事找七姐,七姐罩着你。”
苏异听着这模样可爱的少女口吐“不伦不类”的话语,想起了那位曾经也自称过“大师姐”的女孩儿,仿佛回到了太鄢山,一时有些晃神。
八重与楚九却是看得直摇头,但迫于七姐的“淫威”,不敢说半句不是。
何六升也是无奈,但只要苏异不计较,便也由得七夏任性去了。
苏异回过神来,看到楚九已去牵那拴在一旁驴车,车上放着数个大箱子,看上去挺大的阵仗,这才想起另一事,便问道:“还没问六哥,不知道这趟去溪边峒是要办什么事?”
“说起这个,”何六升说道,“差点忘了提醒你一句,在咱们这,‘鬼’这个字可千万不能随便提。”
苏异点头道:“你们老爹和我说过这事。”
何六升见他态度认真,稍感欣慰,又接着道:“尤其你是大宋国人,又初来乍到的,可千万别犯忌讳,惹怒了当地的峒民。”
说到“大宋国人”时,苏异能察觉到拉驴车的楚九,和坐在驴车上的八重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虽不显露,但能看得出来两人并不像何六升那般友好。
唯有七夏自顾吃着瓷糕,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我们南钊是个崇鬼神,敬亡者的国度,所以别人管我们叫‘南钊鬼国’,也无可厚非。但在这儿,那些滞留于阳间久不离去的逝者,不叫做‘鬼’。”
“那些为执念所困的亡魂,他们原已成了阳间的过客,只身前往阴间,只是迷失了路途,故而我们将之称作‘阴客’。”
“再有就是心怀怨念的,难缠一些,叫做‘硬桩’。最凶厉的,叫做‘阴煞’。总而言之,‘鬼’字在我们这,是个大忌讳。”
“而我们兄弟妹几个常做的事情,就是替峒民们将阴客请回阴间。这一回去溪边峒,也是这么件事。”
苏异恍然大悟,同时心里也生起了不小的兴趣。虽说大宋国也有做法驱鬼的人,但都是以“驱”为主,却不像南钊国人这般隆重且煞有介事,还得用“请”的,名字也不能乱叫。
此时一行人和一辆驴车缓缓走进了溪边峒,房舍见多,路阶也渐渐变得齐整。再往前走些,便见前面峒民聚集,围着当中一人,不知在做什么。
被围的那人一身黑衣,头戴布冠,脸色煞白,肩上扛着一杆长长的素布招魂幡,上面写满了黑字灵咒。
苏异只能看得清素布上面最大的那两个字,是“客引”二字。
何六升却是扯了扯他的手,放缓了些许脚步,低声说道:“那是阴曹的司官大人,一会碰上了不要乱说话。”
何六升本想绕过人群,可那驴车过坎时轱辘一颠一颤,车上的箱子便磕出了一声重响,惹来了旁人的目光。
那司官终究是看到了他们,拨开了人群,朝何六升走来,一边笑道:“何老六,你怎的也来溪边了。”
何六升赔笑道:“我也是没想到司官大人也来这儿了,早知道我便不来啦,有司官大人在,这里还有我们什么事…”
“你这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大人的,寻我开心不是?”司官佯怒,又解释道:“我这回是来替人寻客的,不与你抢那送客的生意,你且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