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光阴,不提沧海变桑田,也足以将磐石磨去棱角,更遑论三世前的繁杂琐事。
可昼沉提起那些往事中的往事时,便如同弯腰拾遗那么简单,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他驻足于一幅字画前,拂了拂一层不染的画卷,上面有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纹。l
“渔川先生送的‘诗河荡舟图’,有些发黄了…这幅画,当年还是我练功时不小心弄破的,可惜了…”
他接着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老旧的陶偶,在夜灵姬面前晃了晃,笑道:“小夜,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玩具,现在再来看…那是真的丑。”
夜灵姬呜咽一声,似在抗议。
苏异见洪释庵在一旁揉眼睛,心中感叹这贼老狐狸也有伤心掉泪的一天。
“老头儿,你眼里进沙了?”
“老夫这是喜极而泣。”洪释庵沉醉在师徒团聚的喜悦里,一时难以自拔,脸皮更厚了三寸。
昼沉看得入神,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苏异却是闲得很,便随口问道:“师兄这三日都去哪儿了?”
“师兄?”洪释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苏异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师兄说入六道者皆有缘,称一声师兄弟不为过,跟你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三日…”昼沉一边摆弄着一些旧玩意儿,一边说道:“我这不是要离开蓼草峒了嘛…这三日便去办了一些善后之事,变卖了屋子,又和邻里相熟的人吃了好几顿离别酒,然后才过来的。”
苏异没想到让洪释庵纠结许久的三日之数,竟会是这种由来。
“离开…”洪释庵一听,却更是激动得发颤,道:“夜阳,你这是决定要回来了吗?”
“我说了我现在不叫夜阳。”昼沉的脸色忽地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还有你想错了,我离开蓼草峒不是因为要回来。小夜最喜欢那地方了,若不是因为被你找到,我们也用不着离开。”
这一时大喜,一时又大悲,纵然洪释庵修为高,身体扛得住,情感上却是抵挡不了,顿时如丧考妣,哀道:“你…难道不能原谅为师?”
昼沉神情淡漠,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一开始我的确是在躲着你,但数十年过去,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后来你之所以找不到我,是因为你遣来的人太不中用,还未找到我便已迷失在畜生道里了。”
“那你为何…为何…”
洪释庵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来,昼沉便替他接道:“为何还要回来见你是吗?”
“回来看你笑话?放心,我没那么大逆不道。”昼沉终于摸完最后一件回忆,坐了下来,挠着夜灵姬的后颈,道:“既然已经放下了,回来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这些年我也没有随意蹉跎岁月,行走于世界六道里,感悟不少。正好也借这个契机,看看旧地重游对我的修行有没有帮助。”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回来看看你变了没变。现在看到了…”昼沉忽地眯起眼睛,请绪难得有了激荡,沉声道:“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卑鄙算计的小人。”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为师…”
洪释庵即使再如何愤慨,再如何觉得委屈,最终也只吐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三百年的时间也逐渐磨去了他的脾气,磨得一个暴躁老头学会了忍气吞声。
“如果不是,你又留小师弟下来做什么?你教他自我六道,将他救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他入世界六道?”
“只学自我六道,不学世界六道,救活了又有什么用…”洪释庵近乎是嗫嚅道,似乎也觉得自己并不占理。
“是吗?”昼沉更是咄咄逼人道:“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继续探究你那世界六道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