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稚水态度和气,无奈身侧站二妖,一左一右的冷面门神。他们漫不经心地瞄老白,那感觉就像看烧黑的炉渣,恨不得将其扫进垃圾桶内。
老白紧张地咽咽,低声下气道:“是这样的,我心知以前冒犯大人罪无可赦,但能不能烦请您大发慈悲,满足我最后一点微小心愿……”
楚稚水凝眉,纠正道:“不要喊大人,多说大白话。”
她发现这些妖怪总带着些旧社会的气息。
老白哀求:“好好好,我不喊,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去看一个人?”
“看什么人?”
“她叫陈珠慧,还是个学生,住在附近村里,马上就要高考了。”
楚稚水原以为老白要求情,拜托她向苗沥讲好话,或者调他到茶园劳改,没想到是这么一件事。
陈珠慧是附近的高中生,父母离世后跟爷爷生活,一直住在村边自建楼里。前两年,她爷爷也走了,小姑娘被亲戚当皮球来回踢,加上她已经成年了,最后哪家都没有去,如今独居备考中。
老白跟陈珠慧爷爷有些缘分,早些年差点被采参人挖走,是陈爷爷救下一条参命。他近年经常照看小姑娘,给她送些吃食和钱,报答她长辈的恩情。局里茶园茶树品质不错,就有白黄黑三妖组出力,他们偷偷采茶卖钱,然后补贴给小姑娘。
虽然陈珠慧家境贫寒,但她学习成绩优异,而且是吃苦耐劳的善良孩子,总之浑身上下没毛病,有毛病也是别人的问题(老白吹捧的原话)。她那么长时间没见到老白,肯定心里担忧,没准影响考试。
“我原来隔一阵给她送点东西,但最近被追得太紧……”老白慌张补充,“当然,我没有说苗大人不是的意思,只是这段时间都顾不上,也不好跟她正式道别,怕她担心想麻烦您一趟。”
楚稚水:“为什么要我去?”
“您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吧?”老白瞧她一身书卷气,试探道,“还是那种有文化的,知道高考是什么东西,没准能鼓励珠慧两句。”
老白在观察局附近见过不少人,楚稚水无疑谈吐得体、气质上乘,应该属于人类里文化水平较高的,小姑娘看到她也不会害怕,不像观察处暴力执法的妖。
苗沥露出尖牙,他皮笑肉不笑:“你是说我没有文化吗?”
辛云茂一扯嘴角,不屑道:“就你那对前爪,字都写不好吧。”
“这还用楚科长去看吗?”苗沥不耐道,“多大点儿事,我们直接清除她记忆就行。”
老白惶惶摆手:“别别别……”
“真是自己感动自己,你以为她跟你扯上关系,最后能有什么好结果。”辛云茂慢条斯理地嘲道,“说是送她东西对她好,没准让她气运越来越差,人不懂法则,你还不懂吗?”
老白送陈珠慧东西,却没有收取回报,长时间积累下去,没准好心办坏事,反让对方倒霉起来。
老白奋力争辩:“她爷爷救过我,我们有因果的,不会影响到她!”
“她爷爷都没了,因果也就散了。”
老白悲从心中来,他嘴唇颤了颤,最后颓丧道:“算了,神君说得对,这样对她也好,不然就忘了我吧。”
苗沥:“好的,现在事情说完,可以丢回炉子!”
老白老实起身,神情还带哀色,仿佛世界崩塌,彻底浑浑噩噩。
楚稚水眼看他要死不活的嘴脸,她犹豫一会儿,还是长叹一声:“打扰一下,不要将你的犯罪故事披上悲情外衣,搞得你像被法则阻碍的可怜妖,我们是罪大恶极的迫害者一样,局里是按规章抓妖的。”
“地址是什么?”她平静地询问,“我这两天没空,周末才能过去。”
“可以可以,她平常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老白双眼放光,惊喜道,“您真的愿意去吗?”
“对,不是为你,只是为她。”楚稚水道,“多倒霉啊,你偷茶叶就算了,理由还是为了她,想想就晦气。”
老白忙留下地址,又一顿千恩万谢。他这回再进炉子轻松不少,甚至主动推销人参爆米花,要给楚稚水补补身体,但是遭到无情地拒绝。
事情落定,一人二妖坐妖梯回去,迎接地面柔和的阳光。
“你真要去?”苗沥将他们送到门口,他一只手握着门把,大半身子还在屋里,“做这种事没什么意义,让我们来处理就好了。”
楚稚水面色平和:“意义都是事情做完后总结出来的,还没经历过,谈什么意义。”
“不明白。”
“这就像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过完,却天天嚷嚷活着没意义,话说得还太早了。”
苗沥似懂非懂。
辛云茂傲慢地扬眉:“没文化真可怕,什么都不明白。”
“说得好像你明白一样?”苗沥愤愤哈气,他猫爪子一拉,猛然将门撞上,“观察处以后不欢迎你!”
楚稚水工作日有事情要忙,决定在周六的下午过去,这也是陈珠慧为数不多在家的时间。
槐江观察局本就位置偏僻,自建楼却处于更远的郊区。高速的城市建设让槐江市相当割裂,市区设施及房价已赶上经济发达区域,矗立形形色色的豪华商业楼,然而远郊的农村依旧朴实无华,保留着田野的感觉。
楚稚水从没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干脆先驱车到局门口,然后就地开始查地图,继续向下一站进发。
私家车没在局门口停留太久,但一眨眼副驾就被某妖占据。
辛云茂不知何时上车,他老神在在地靠着车窗,眼瞅着楚稚水用手机导航。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楚稚水抬头一扫,被冷不丁现身的辛云茂吓一跳,“我要去陈珠慧家,今天周末不去茶园。”
他是不谙世事的妖怪,莫非不记得工作日和周末?
辛云茂沉默好长时间,他像个铁面机器人,面上强作镇定,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坐车兜风。”
“……”
一人一妖上回闲聊,当时抛出两个选项,一是“体贴陪她乘车”,二是“喜欢坐车兜风”。辛云茂当时哪个都没选,他自觉丢脸地拔腿而跑,现在却僵硬选择其中之一。
片刻后,楚稚水摇摇头,她颇感好笑:“你确实很擅长说反话。”
他别扭道:“……该走了。”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主路大道。
楚稚水一边开车,一边想起什么,闲聊道:“对了,你编制不在局里,那你工资是多少?”
苗处说辛云茂不算局里的,或许不是一套薪酬体系,他周末还跟出来更辛苦。她以前都不知道这事,要是比金渝还少,那着实过于可怜。
辛云茂听她又提合同工,他脸上变化莫测,戒备道:“又想挖坑取笑我?”
他可不会继续上当,他发觉她套路太多。
“问问嘛,真小气,不想说就算了。”楚稚水还琢磨给加班费的事,又看他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模样,她思考片刻改变主意,温声道,“这边风景都差不多,下回可以载你去城里转转。”
茶园和陈珠慧家沿途的景色相差无几,既然他喜欢坐车兜风,没准会向往新环境。
看他也不缺钱,倒不如投其所好。
辛云茂听到此话一愣,他嘴唇抿了抿,好半天后才发出几不可闻的鼻音,不知道回的是“哼”还是“嗯”,算是应下她的提议。
远郊,朴素的自建楼映入眼帘,楼前还有一小片院子,被简陋的墙壁围着。院门口贴着旧春联,黑色毛笔字并非印刷,而是有人亲笔书写,但在风吹雨打中也斑驳起来。
楚稚水将车停在一侧,还透过窗观察门牌号,确认无误后下车。
辛云茂跟着下来,他见她又从后座取出一摞书,好奇地打量一番,发现都是练习册。
前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来了!”
陈珠慧在楼梯上听到动静,她当即丢下手中杂物,脚步匆匆地奔来开门。院门一开,她嘴里的“须爷爷”没喊出口,却发现来人是一男一女,倒都气质出众,只是容貌陌生。
“你好,请问是陈珠慧吗?”
“我是。”
打头的女子清丽温和,后面的男子冷峻漠然,皆跟村里环境格格不入。陈珠慧看到男子身侧隐隐的黑雾,更是神色一愣,颇为不知所措。
陈珠慧在观察他们,楚稚水也在观察她。小姑娘扎马尾、穿校服,一张脸素面朝天,可能刚才干活将袖子挽起,普通的高中生模样。
楚稚水打完招呼,将崭新习题册交给陈珠慧,和气道:“老白……不,须老托我们过来一趟,他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没法再来村里面,让你高考加油,考出个好成绩!”
陈珠慧缓慢地接过习题,她音量渐小,不安地低头:“姐姐,须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或者犯什么错了?”
楚稚水一怔。
“您先进来吧,进屋里面坐。”陈珠慧忽然想起什么,当即将院门推开大敞,邀请他们进屋,热络道,“我给您倒点水!”
“啊,不用客气……”
楚稚水刚想阻拦,陈珠慧已经一溜烟回屋,开始迅速地张罗起来。
“那人参真是个脑袋不灵光的。”辛云茂盯着陈珠慧背影,淡声道,“这个人已经开眼了。”
封神后,相比其他妖怪,辛云茂能看到更多东西。每个人类都有自己的气场,就像万物有不同颜色,覆盖在身上形成不同的“运”,陈珠慧明显比一般人多点什么。
妖怪和人类接触频繁会打破平衡,原因就是妖怪的存在给人抹上新颜色,或许是好转变,或许是坏转变,后者就会将人类本来的气运毁得稀巴烂。
楚稚水惊讶:“那她岂不是……”
“对,她知道他是妖怪。”
须加科还以为陈珠慧是普通人,谁曾想自己马甲早就掉了,只是小姑娘以前没有戳穿。
辛云茂奇怪的是,陈珠慧身上颜色过深,不像人参妖能染上的。
片刻后,楚稚水和辛云茂进屋,房间内没什么大件家具,倒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陈珠慧用开水烫过杯子,又动作麻利地倒水,她原本还说要沏茶,被楚稚水婉言制止。
楚稚水:“珠慧,你刚才提到出事,是知道点什么吗?”
“姐姐你可能不信,我从小能看到些奇怪的东西,最开始很困扰,但习惯就还好,只是大人们觉得不吉利。”陈珠慧看辛云茂一眼,犹豫道,“须爷爷跟其他人不同,还有您身边这位也是……”
辛云茂不言,他随意靠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站在楚稚水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