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日子极短,用过晚膳不消多久,天『色』便彻底沉下。
通政使的杨夫人来探望过郑氏数次,郑氏欲回礼,被几场雪给耽搁,好不容易今日出了趟门,又杨夫人一道去贺送了压箱礼,是以累极,早早歇下。
傅娆陪着郑氏话了几句闲,待服侍她睡下,方出来。
快到十五,月盘如玉,暮寒掀起的长风,飕飕灌入她领口,傅娆裹紧衣裳,踏着明净的夜『色』回了房。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两个丫头磨合了几日,越发配合默契,秋香打水洗漱,桃儿入梢间拿日常衣物,人伺候傅娆沐浴换洗。
今日荣善堂的管事送了账本来,一『药』方该做调整,还有七七八八的琐事。
傅娆吩咐桃儿将一长几搬来塌前,点了一盏银釭,坐下翻阅账册。
秋香给她盛了一盅燕窝,提醒傅娆乘热喝,傅娆置若罔闻,专注地核对账册,心里琢磨着若是离京两年,『药』铺该如何料理,四位『药』童勉强出师,两位管事尽心尽力,可若无人,久而久之定会出事。
桃儿秋香不知何时不见踪影。
傅娆托腮望着那一釭烛火兀出神,渐渐的,眼皮一搭一搭,打起了盹。
皇帝掀帘而入,瞧见的便是般情景。
一张洁白如玉的小脸搁在手肘处,时不时往下沉,眼皮费劲地撑了撑,似承受不住困顿,无力阖上。洗旧的粉裙垂直落在脚尖,脚下是一双绣花鞋,鞋底虽是厚实,可不知怎的,她竟是踮起了脚,『露』出白『色』的足衣来,冻着可如何是好。
皇帝不由蹙了眉。
缓步踱至她身侧,将她轻轻抱起,搁在了塌上。
一头乌发垂落,铺满了引枕,面容出水芙蓉般清丽,透着几分妩媚慵懒,手覆在那软软的腰身,有不舍得放,干脆退鞋上榻,挨着她躺下。
腰肢儿又细又软,不堪一握,居然就怀了孩子。
手伸至她脚踝,果然有冰凉。
将那对玉足握在掌心,轻轻『揉』捏,替她取暖。
那张无暇的脸就靠在手肘处,似乎睡得极是踏实,脚下略有痒,她拱了拱身子,往怀里侧了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将被褥搭在她身上,粗粝的手指越发用力摩挲着,傅娆察觉不适,秀眉微蹙,小脚踢了踢,沿着掌心往手臂上滑,不可思议地蹭起疙瘩,如清羽挠在心尖,眸『色』闪过一抹幽黯,忍不住用力握了握,顿了片刻,终是松,无力地笑了笑,干脆将被褥往个儿身上一拉,将她一双玉足搁身上替她暖着。
总算是踏实了,窝着一动没动。
皇帝原想陪着她说会话,又或者听她在面前扯谎。
怎知,倒成了哄睡的。
傅娆一觉睡得舒舒服服,还做了个令人脸羞的梦。
梦里,她那人唇齿交缠,踮着脚费劲地承受着的碾压,怀了身子的人是不能垫脚的,她急得不得了,扶着床榻堪堪往下坐,给身子寻找支撑,始终不肯放她,她最后气急,踹了一脚....
傅娆下意识看了一眼己的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天光明亮,暖融融的光折『射』琉璃窗,洒落斑驳的光芒。
傅娆坐在床上愣了许久,梦里的景象太过真实,以至于她脑子如浆糊般黏住。
目光不经意落在床前的长几....
,怎么少了东西。
傅娆吓得立即起身,将长几上的账册及书本查阅一番,不由皱了眉。
傅坤的课业不见了,荣善堂两年需准备的『药』单,及进货清单,不见了。
环视一周,愕然瞧见窗下的宽案陈列着十几个锦盒,有长有方,整整齐齐叠放着。
傅娆几乎是确认,皇帝昨夜来过。
秋香在时掀帘而入,瞧见傅娆一脸震惊,又往宽案瞄了一眼,立即上前扑跪道,
“姑娘,昨夜...陛下来探望您...您睡着了,陛下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她泪眼盈盈望着傅娆,眼底盛满了恐『色』。
傅娆吃惊,愣愣瞧着她,猜到秋香定是被皇帝的人给敲打过,她闭了闭眼,缓过一口气,问,“可说了什么?”
秋香指着那金贵的锦盒,一字一句复述皇帝的话,“陛下说....您明日赴婚宴,送衣裳首饰来,希望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心去赴宴。”
傅娆想起了那个梦,下意识抚了抚嘴唇,她踢得位置不是太好...只希望梦里不是真的。
是天子,若是伤了,后果不堪设想。
及至衙门,傅娆旁敲侧击,问奉天殿有没有召周太医,一整天皆是心神不宁。
冬月十五,贺玲谢襄大婚,京城一扫前两日的阴霾,晴空万里。
因是天子赐婚,规格堪比郡王,朝廷百官悉数到场,谢府门庭熙攘,贺客盈门。
傅坤恰恰休学,兼之谢襄亲戚不多,一再派人说请傅坤随迎亲。
是以姐弟俩起了个大早,是傅坤第一次出入京城权贵圈,傅娆和郑氏替拾掇一番,着宝蓝的锦袍,外披玄『色』绣银纹的大氅,端得是俊秀清致,漪漪如竹。
傅娆寻常鲜少装扮,今日因是以媒人身份坐镇婚宴,少不得穿得喜庆。
翻来覆去,寻不出满意的来,秋香打皇帝那夜送来的锦盒,捧出一身海棠红的鲜艳褙子,用金线绣的细密花纹,兔『毛』镶边,里头有一层夹棉,又轻又软,极是暖和,下裳配了一条粉红的素『色』长裙。
再从紫檀锦盒里拿出一副镶宝石的金头面,一身衣裳极是衬。
傅娆摇摇头,“好是好看,太艳了...”
“姑娘长得般好,合该漂漂亮亮的才是....”
傅娆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微有恍惚,淡笑道,“旁人的婚宴,不必太奢华....”
桃儿望着明容昳丽的傅娆,思及上回般装扮,还是她出嫁那日....一时红了眼眶,罕见未秋香拌嘴。
秋香便寻了一羊脂玉簪,一点翠抱头莲给她『插』上,再装点几片宝石珠钿,不显得奢华,又搭配得当。
傅娆瞧了一眼铜镜,满意地点了头。
傅坤提前打马去了谢,傅娆后乘车缓缓抵达,府内已是喧笑语,叠闹不休。
管事得了谢襄吩咐,将傅娆奉若上宾。
入花厅落座时,恰恰坐在了平康公对面。
谢襄父母双亡,只一族叔替『操』持,圣上恩,命礼部,鸿胪寺及宫内监协理,朝有头有脸的官眷悉数到场。
花厅内姹紫嫣红,拥簇如云,乍眼瞧去,仿若春暖花。
傅娆坐下片刻,便觉有数道视线往她身上落,她略觉奇怪,朝秋香瞥了一眼,秋香顺着众人视线落在傅娆的发髻上,旋即苦笑。
出门时,郑氏应是觉着傅娆的发饰素了,压不住一身海棠红,是以顺手从锦盒抽出一枚蝶恋花的珠钿。
枚珠钿比寻常的珠钿大,当有颗硕大的紫金东珠,俗称鸽子蛋,珠钿用金丝缠绕,雕成戏蝶恋花之状,花瓣点翠,花丝镶珠,环嵌七宝珠石,奢华明艳,工艺精湛。
堪堪一枚珠钿便将在场女眷比了下去。
平康公瞧出是宫廷御制,脸『色』极是不好看,么好的首饰她父皇都舍不得赏她,居然给了傅娆?
然有挑火的,平康公火气越来越盛,只是想起宫不明情状的母妃,只能生生压住。
沈柚常年行走皇宫,然看出是御赐之物,于一片嗡嗡,笑着宽慰,“乾宁县数次立功,上回又救了大殿下,陛下赏赐隆是常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正理。”平康公抬着下颌,顺坡下驴。
傅娆渐渐猜到问题所在,并不放在心上,闺女子不是比衣裳就是比首饰,怪无聊的,许是当了医官,她越发不将女人的争斗放在心上,任由旁人品评。
两位正皆不吭,挑火者只能做鸟兽散。
略坐一会儿,谢已发亲前往贺迎亲,大约至黄昏方能将新娘子迎回,府内贺客气氛便松散了,有人提议玩投壶,花厅前头的院子里便设了投壶,姑娘们三两个依次上场。
见人往院子里聚去,平康公终是按捺不住气『性』,轻飘飘刺了傅娆一句,
“傅娆呀,瞧着今日谢府喜宴,心情如何?样的排面,你辈子都别想了....”
平康公话可谓是踩了傅娆痛处。
她辈子确实是别想了,隐隐的有刺痛,被她压下去。
今日是谢襄贺玲大喜,她不能平康公拌嘴,是以起身避,沿着长廊来到一处偏僻的回廊,凭栏而立,心口的呕心涌上少许,秋香连忙给她递了一枚酸枣,她小口嚼着方才舒坦。
须臾,一道脚步从身后响起。
傅娆回眸,正见徐嘉身影颀长立在回廊口,清润如玉。
她愣了愣,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徐嘉未曾搭话,目光逡巡着她的脸颊,从未见傅娆般美,甚至有几分国『色』天香的气韵,印象她荆钗布裙,闲暇便倒腾那瓶瓶罐罐,身上从不见一件像样的首饰,那时曾想,有朝一日,替她置办一身喜庆的衣裳,让她漂漂亮亮嫁给。
“娆儿....”沙哑唤着她,目光略有『迷』离。
傅娆脸『色』一变。
秋香见状,立即上前挡住徐嘉的视线,冷冷呵斥道,“驸马爷是做什么?”
平日唯唯诺诺的丫鬟,此刻如同小兽一般护在她跟前,令傅娆吃惊,不过想起农的姑娘爬『摸』打滚,骨子里皆有几分悍『性』。
徐嘉无视秋香,目光直落傅娆的眉眼,“娆儿,我知你心意,我实在不忍瞧见你般孤苦,你是不知,外头那女人口舌锋利,话里话外皆是排揎你的,我听着心绞痛......”徐嘉似做出一番决心,郑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傅娆听得云里雾里,只当是疯子,拉着秋香从另一处离。
谢人丁虽不兴旺,宅院极大,傅娆在园子里绕了一圈,瞅见快席方回花厅,怎知上了廊庑,听见里头传来尖碎的嗓音。
“傅娆呢,把她给我叫来,她怎么有脸勾搭徐嘉?”
厅内闹哄哄的,聚满了人,好几位官宦夫人劝平康不闹事,平康公是气红了眼,
“韩夫人,您是礼部尚书的夫人,您评评理,徐嘉已是本宫的驸马,傅娆再怎么不甘心,都是过去的事了,何以现在揪着不放?”
傅娆那般果敢的女子,怎会徐嘉纠缠不清?
韩夫人不信,“殿下必是误会了....”
“怎么可能,沈的丫头亲瞧见的,您不信我的为人,难道不信沈柚?”平康公指着沈柚身侧的侍女道,
那侍女躲在沈柚身后瑟瑟发抖。
两刻钟前,她无意间瞧见徐嘉傅娆私下见面,回来花厅悄悄说沈柚知,偏偏被平康公逮了个正着,抓着她不放,『逼』着她当众说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