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衍圣公孔威知道,只要录了大汉朝的‘士籍’,可以有机会当官,可以免税,可以罪不受刑,。。。
总之一句话,就是好处多多。
但是,等到他来到冀州之后,却发现在冀州‘士籍选官’这件事有难度啊。
这些好处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对于那些世家豪强们来说,这些权力本来就是他们出生之后就该享受到的。
如今却是变成了要经过一番什么‘考较’,才能得到的权力,这简直就是对他们高门士人的侮辱。
他们大多数人自从出生后,就自带高贵的血脉,哪一家不是累世公卿,他们的能力早就有以前的祖先们提前印证过了。
君不见,数百年来,外戚也罢,宦官也罢,还不都得灰飞烟灭,只有他们这些德才兼备的贤良传了下来了。
更何况,这个新汉朝的考较内容也是殊为可恶。
要是考较诗书经籍也就罢了,竟然还可以考较农艺医祝百工等下贱学问。
这种有辱斯文的情况,可绝对不是他们能容忍的。
冀州的一众高门望族立刻就是愤愤不平起来,甚至于有冲动胆大的还想着要好好收拾一下那些郡县的刀笔小吏,以此来给新朝天子一些颜色看看,别以为他们这些高门君子就是好欺负的。
不过,当新任的冀州刺史刘暾屡任之后不久,头顶这儒圣先师后裔的衍圣公孔威就来了。
与之同来的,还有几十个用白石灰干制的人头。
这些人头全都是兖州闹事的几家豪强宗主。
其实,这几个兖州豪强犯下的事根本不算大,不过就是打伤了几个兖州郡县的官吏,顺带打死了一两个随从奴仆。
这么点事情,要是放在太康年间,简直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世家大族殴打一两个低贱的郡县小吏,不过是被州郡长吏轻轻责备一两句,就已经是非常‘酷烈’了。
至于打死了一两个随从奴隶,恐怕还不如打死了一条猎犬来的严重。
毕竟,灵犬难得,奴仆遍地都是。
可兖州之后的处置,却是大大超乎了所有世家大族的预料。
兖州军府兵破坞拔寨,竟然把这几个豪强大宗给连根拔起了,不管是有千万倾田产也好,还是有‘某世三公’也罢,全都是从严治罪。
光是人头,就砍下了上百!
冀州的世家豪强们,原本那可躁动的心思,在见到衍圣公孔威带来的这些惨兮兮的人头之后,全都是冷静了下来。
这些杀千刀的汉军府兵,如今在冀州怕不低于两万之数,任何一家世家豪强都没有办法与之对抗,哪有人敢再造次。
不过,这些冀州的世家豪强也并不是彻底老实。
要是就这么服软了,那他们享受了百余年的政治特权,岂不就是白白拱手相让了?
所以,这些世家豪强改变了策略,从原本‘武斗’的思路,改到了‘文斗’。
既然新朝天子想要治国理政,那自然就是离不开他们这些经书传家的士人。
只要他们齐心协力,以各种理由拒不出仕,那倒要看看朝廷有何人可用?
难道就凭那些医祝百工等贱役,能裁决讼狱教化百姓?
简直就是笑话!
所以,当头顶圣贤光环的衍圣公孔威,在见到这些世家豪强之后,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些世家豪强以各种理由拒绝宗中子弟去参加大汉的‘科举’,自然也就是拒绝出仕了。
“族中子侄学问浅薄,恐非贤才,就算侥幸得仕,也怕耽误新朝国政啊!”
“我辈才疏学浅,更何况宗族子弟,天子和诸公推陈出新,更是不敢出去贻笑大方!”
“新朝雅政要求的贤才,乃是博览百家的大贤良才,我祖只有经书传家,不涉它类,恐难以为国谋政。”
“。。。。”
不管这些世家大族自谦的如何认真,大汉衍圣公吏部尚书孔威都已经是看透了他们眼中的心意。
他们这明显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啊。
这些世家大族自从知道汉军府兵的威力之后,该纳税就纳税,该放奴为佃客的时候也都是照办,该统计厘定田亩的时候,也都都是非常老实。
却偏偏对这‘选官’如此的抵触,这简直就是为难我衍圣公!
对于这里面的根本关系,衍圣公自然是知道的。
一连月余,衍圣公孔威几乎是四处遭遇拒绝。
要是再这样下去,等到下个月‘士籍选官’的大考开始的时候,恐怕整个冀州都没有几个士人来参加了。
那得是何等的尴尬?
尴尬事小,要是不能把这出仕以来的第一桩差事给办砸了,那他这衍圣公吏部尚书还有什么脸面再当下去?
更何况,孔威可是听说,天子刚刚册封了另外一房的孔氏为嗣圣侯,带着满满十几车的孝经,北去教化宇文鲜卑了。
蛮夷尚且能教化,这些冀州世家为何如此难驯?
冀州,信都。
衍圣公孔威一回到自己的临时官邸中,就立刻怒气冲冲的砸碎了一个青州白瓷碗。
几个跟随而来的属吏和奴仆,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侍立在旁。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赵国李氏,竟然也如此欺我!”
“难道这些豪族,就以为没有他们,这冀州就没有贤良了吗!?”
就在刚才,衍圣公孔威派去下属回来禀报,赵国平棘的名士李楷也拒绝了派子弟参加州郡‘科举’的要求。
这个李楷,乃是战国名将李牧的后裔,世居赵地,可谓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历史上的赵郡李氏,就是以李楷为一世祖。
李楷曾经出仕晋室为大司农御史中丞的佐贰官,又身负才学盛名,更为关键的是他五个儿子,也都是非常有学问和品德,可谓是盛名远博。
并且,平棘李氏原本是在羯胡治下,好不容易脱离胡虏掌控,衍圣公想着怎么也得好好出仕,以此来报答汉天子的解悬之恩吧。
却不曾想到,在衍圣公孔威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也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此番冀州事,恐重要辜负陛下所托了!”
衍圣公孔威一番怒喷后,却是泄了气一般,满面哀怨的叹道。
魏晋以来,成系统的学问和知识,基本全都是家族内流传,哪怕是有拜师求学,也大多都是几个世家大族之间胡同有无。
比之于东汉末年的授学风气,早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冀州刺史刘暾不久之前,曾和衍圣公孔威议论起来此事。
当时的刘暾说道,向使昭烈帝生于此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求学问道的出路,更何况建功立业了,只怕是卖一辈子的草鞋了。
衍圣公这一句丧气话说出来后,旁边的几个属吏和随从,却也有是感到丧气和担心。
也不怨他们担心了,要是这一番差事办砸了,一个空头的衍圣公有个屁用啊,不过是五百大亩的田地,也就是和军府兵差不多,怎么来养他们这些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