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们也想过,要不要将所有的复兴重心转移至东方世界……或许我们也确实这样做了,总之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段的记录,大概是被逆模因抹除了。”
老者显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又释然了,整天跟逆模因与侵蚀打交道,他很早便习惯了记忆的错乱。
“这种事不必太纠结,因为各种原因,我的记忆好像也被删了又删,反正忘记了就忘记,也不用烦恼太多。
毕竟这一切是和逆模因有关的东西,这种力量向来都是在欺骗敌人的同时,也要欺骗自己人。根据记录,那时起东西方便隔离开了。
还记得吗?不可言述者是由人类因为某种‘因素’升华而成的,正如妖魔是由人类异化而出现的一样。”
老者的情绪变化极大,洛伦佐不清楚是他性格如此,还是说这漫长的岁月也把他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疯子,此刻他的话语显得有些悲伤,有些压抑。
“我们错了,我们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不可言述者是由人类升华而成的,从一开始人类便与其有着某种模糊的联系,无论我们逃到哪里,这种联系始终都没有被斩断。
就像……
就像从一开始它便侵蚀了‘全人类’一样,我们无法摧毁自己,便只能不断地囚禁不可言述者,它的梦呓令人陷入疯狂,但这也会给予其养料,哄它入睡。
我们是同源的。
这就像……”
“安魂曲。”
洛伦佐猛然知晓了一切,他看着守秘者,缓慢地述说着那可怕的猜想。
“这不仅仅是囚禁,还是献祭,一个又一个的人类陷入疯狂,为这无名之神献上祭品,来颂唱安魂的摇篮曲。”
“没错,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削减自身与不可言述者之间的联系,也就是利用逆模因武器。
但在先前的战争中,存储的所有武器都被使用在了第十三号堡垒中,也是因为这些逆模因的影响,不可言述者才得以陷入长眠……或者说人类失去对其的认知,当人类再度记起它的真容时,侵蚀将重新打开通道,令它苏醒,而现在它的梦呓不断地泛起,试图让人类重新记起它。”
“战争使你们失去了技术与物资,你们没办法继续削弱联系了,而它又在跟随着本能猎食,迟早有一天会因饥饿突破牢笼。”洛伦佐说。
“对,这也是为什么西方世界仍要有人存在,以及妖魔出现频率如此之高的原因,不可言述者需要祭品。”老者悲哀道,“战争仍在继续,但我们败局已定,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延续人类的存在,尽可能地将失败那天努力推迟。”
“我们派遣出了筑国者们,他们带领着第二批复兴者们重建文明,但在梦呓的冲击下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这一切并非是没有意义的,每次失败我们都会积累一些些,虽然很少,可这也是我们的基石,这样的积累在数不清的死亡下,变得越发宏大,直到有一天新的文明立于废墟之上。
直到新生的人类屹立在绝望的黑暗里。
直到有人类不仅能抵御这样的黑暗,还能做到反击。
直到……像你这样的追寻着,跟随着历史的只言片语,找到这里。”
冰冷的电子眼中映射着洛伦佐的身影,洛伦佐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然后他向着老者发问道。
“为什么筑国者要掀起战争呢?杀死更多的人类,是为了给不可言述者献上祭品吗?”
“并不,不可言述者本质上是通过侵蚀来进行传播,而在战争之中,我们几乎断绝了所有可能认知到不可言述者的信息。
烧毁书籍,遗忘历史,我们将它‘降维’,使其拥有了固定的形态,将整个堡垒变成囚笼,将它永世囚禁,虽然它的梦呓依旧在黑夜里响起,但人类是无法承受那样的‘信息’,他们会被异化成怪物,变得嗜血疯狂,可这样的它们会被其他人类杀死,再度将‘道路’隔绝。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但依旧有着那么一丝的缺陷,就像这座庇护所,它的使用寿命近乎永恒,但并非永恒。”
老者话语敲击在洛伦佐的心间,洛伦佐隐隐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人类本身与不可言述者是有着联系的,虽然在我们的努力下,这种联系被无比削弱,但它确实依旧存在着。”
“人口的增长,会令联系加深,是吗?”洛伦佐问道。
“是的,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物种多了便需要被控制,鸟多了就杀鸟,狼多了就杀狼。
在这更加可怕的怪物面前,人口需要稳定在一个数值内,一个既能发展,但又不会吵醒它的程度。”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向着世人宣布所有的知识与技术,来加快我们的发展呢?”洛伦佐不明白。
“因为我们已经这样做过了。”
老者缓缓地张开了手,在他的身后,井壁之上的容器逐一破裂,光芒不断地消失,最后变成一片昏暗的模样,这是现实中庇护所的模样。
辉煌不再,破败不堪。
“在设计之初,庇护所能支撑数十次的重启,但你也看到了吧,这些容器早已破裂,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已经重新来过很多次了,多到你不敢想象,孩子。”
老者望着这片宏伟但早已死去的建筑,在这里他度过了无尽的时光,久远到他都快记不起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了。
“幻想一下,你的脑子里有惊天的科技,可实现你脑海里的东西,需要超越这个时代的基础设备,但你的寿命又是如此短暂,你无法活到这一切建立的那一天,更不要说还有侵蚀污染的威胁。
我们能做的只有阶段性地释放知识与技术,等外界的文明抵达临界点时,再引导他们步入下一个阶段。
加快发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不要说有绝大部分知识已经受到了污染被就此销毁。
可实际上庇护所中也没有什么知识了,岁月的侵蚀下,大部分设备已经停摆,资料库陷入静默,就连供能的反应堆都冷却了下来。
就连我也需要将自己切剩个脑袋,来减少资源的消耗,来活的更久。”
他自嘲地笑了笑。
“况且,即使有又怎么样,本应引领你们的筑国者已经愚昧,他们可能都无法认出这些失落的科技,甚至说原本坚守在这里的守秘者也是如此,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只剩下了我。”
激动的神情平复了下来,老者的话音里又带起了笑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庇护所需要保持绝对的静默,以避免任何被不可言述者注意到的可能,这里是人类重新再来的机会,我不能把这样的机会一同推到赌桌上,我不敢赌。”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陷入了沉默。
确实如此,人类的寿命是如此地短暂,在缺少资源与设备的情况下,又无法利用机械维生,仅剩的道路便是升华,而这又有极大的可能唤醒不可言述者。
知识是被诅咒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记录着,尽可能地将过往的秘密永远地埋葬。
筑国者们更迭换代,曾经真实的历史,也在岁月的浸染下变得模糊失真,他们的子嗣或许到了最后都以为这一切只是虚妄,只能愚昧地执行着这古老的命令。
就像奥斯卡,就像维多利亚女王,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的愚昧。
老者沙哑地笑了起来。
“说到底,人类还是太脆弱了。
我们重启了一次又一次,庇护所内的资源被一次又一次的消耗,我们虽然在外界建立了新的文明,对于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也有了一定能力的抵抗,可在这种消耗下,这一切都只是恶性循环而已。
建起高楼,坍塌,在废墟上建起,坍塌。
渐渐的所有人都绝望了。”
一切都是无用功,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记忆里,这样的慢性死亡持续了很久,虽然没有人说,但大家都意识到了人类的失败,如今的努力也仅仅是为了让‘人类’存在的更久一些。
至于踏入升华,成为不可言述者的一员?
也有人提过这样的建议,我们直接把那个家伙枪决了,尸体投入循环机,水分被提取出来注入水库,碾碎的尸体碎末成为肥料,被灌溉进培养田。
在这方面,我很庆幸,我的同僚和我有着相同的观点,毕竟输也要输的有骨气些嘛。
然后这里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直到几个世纪之前,有群家伙叩响了庇护所的大门。
那时庇护所便已经进入弹尽粮绝的状态了,各种资源严重匮乏,人工胚胎也所剩无几,勉强支撑一次的重启。
我们从长眠中醒来,也不太清楚这些家伙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想想也是,无论怎样抹除自身的存在,终究会留下那么一些蛛丝马迹。
来者们嘴里念叨着什么神迹与信仰,他们虔诚的就差一步一磕头了,看到我们时,各个都热泪盈眶,还有几个激动的直接昏了过去……我们当时看他们就跟看猴子一样,太搞笑了。”
老者挥舞着机械臂,他看样子像是想给洛伦佐描绘一下他们当时的表情,可这个家伙的脸几乎完全被金属机械覆盖,洛伦佐只能看到电子眼转个没完。
“他们嚷嚷着神名之类的词汇,对我们祈求对抗妖魔的力量。
那时我们才知晓,外头已经糟糕成了这样,妖魔行走在大地之上,人类在黑暗间颤抖。
看样子筑国者们又一次的失败了,但也理应如此,时间会让任何物质变质,这些筑国者的后继者们,可能也快记不清最初的使命了。
然后我思考了很久,既然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老者做出沉思的动作,能看到玻璃壳下的环绕脑组织的光带变得越发明亮,这应该是和他大脑活跃度有关,看样子老者真的在认真思考。
“我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老者结束了思考,洛伦佐也猜到了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反正外界已经糟糕成了这样,庇护所也即将崩溃,人类就要惨败了,何不做最后的一搏呢?其实也算不上最后一搏,只要庇护所的大门一关,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我会继续承担我的职责,保存着人类的火种,直到我在寒风中彻底消逝。
我将有关不可言述者的资料以他们能理解的方式,交给了他们,还附赠了一些东西给他们,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东西都算是黑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听说后来他们也成功地拆解了几个,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总之有了简单的雏形,它被称为‘炼金术’。”
“然后……然后……”
电子眼停止了转动,直直地凝视着洛伦佐,声音响起。
“他们说这是神的启示,他们等候着我的指示……神谕。”
洛伦佐走到了老者的身前,接着他的话语说道。
“你命令他们前往第十三号堡垒,而他们也确实执行了你的命令。
利用着从庇护所得到的知识,他们提炼出了秘血,将深埋在地下的金属掘开,制成由圣银打造的钉剑,他们战胜了黑暗的时代,就此猎魔教团于监牢之上建立。”
洛伦佐的声音有些颤抖,攥紧了拳头,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是什么样的,他只是觉得平静、震耳欲聋的平静。
“先……罗杰·科鲁兹说过的,第十三号堡垒本该被所有人遗忘。”
“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将它遗忘,不是吗?”
老者收起了所有的玩乐,他严肃至极,对着洛伦佐讲起往事。
“自那之后,又过了几百年,我们仅存的几人觉得大限已至,无论机械如何取代我们的身体,我们始终还是懦弱的人类,也该迎接死亡了。
所以我们孵化了胚胎,罗杰·科鲁兹出生了,我把他视为我们的接班人,教导着他过去的知识,以及我所了解的一切的一切,按照我的计算,这样庇护所还能运行很久,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已经崩溃了,但苟延残喘还是可以的,只要多撑一秒都是人类的胜利。”
“然后……某一天,又有人敲响了庇护所的大门。”
老者抬起头,看向了洛伦佐与华生身后的大门,此刻它正缓缓开启,昏暗之中一束光透过大门的缝隙投了进来,光芒万丈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他说……”
回忆里的男人背着插满钉剑的剑袋,越过了洛伦佐与华生,他来到了守秘者的身前,眼中卷动炽白的风暴,宛如灼烧黑夜的白昼。
“我是艾德伦·利维恩,福音教会的教皇,猎魔教团的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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