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落着数不清晶莹的雪花,它们卷积在了一起,变成浊白的风暴,转眼间便在街头铺就了一层雪白、带来冷彻的寒意。
因为熔炉之柱的存在,旧敦灵长年被厚重的水汽包裹着,一到冬季便会格外寒冷。
“这或许是旧敦灵这么多年以来,最为难熬的一个冬季了,希望各位听众们做好保暖措施……”
电台里响起广播员担忧的声音。
暴雨的余波仍影响着这座城市,地下的诸多设施里还有着大量的积水,更不要说满地的废墟与待处理的妖魔遗患,以及更多更多,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逆模因的影响还在继续,每个人的脑海里都被植入了暴雨日的恐怖之景,如今很多人庆幸着自己的生还,面对着到来的冬季,脸上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只剩下了单调的麻木。
有些人被灰暗遮蔽,有些人则在灰暗里,发现了些许的光彩。
“冬季之后,就是所谓的神诞日吧。”
卲良溪舒服地躺在角落里,身上盖着保暖的毛毯,屋子显得有些简陋,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外,什么也没有,壁炉里的焰火静静地燃烧着,将温暖扩散。
“嗯,神诞日,据说是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节日,所有人都会回到家中,和家人们度过那寂静的夜晚。”
另一边响起邵良业的声音,他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
在接连重创的情况下,净除机关实在分不出什么额外的精力去照顾这些九夏的客人们,只能暂时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好在他们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他们是来杀敌的,而不是休假。
“听起来蛮不错的啊,家人团聚……”
卲良溪嘟囔着,她试着回忆所谓的“家人”,但记忆里浮现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及一片金色的湖泊。
她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就干脆不继续深思什么了。
“你说,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卲良溪又问道,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活力,让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家伙,一直呆在这里,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谁知道呢?就当休息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邵良业阴沉着脸,他这样阴沉很久了,虽然说卲良溪习惯了这个家伙糟糕的脸色,但有时候邵良业还是会多少露出笑容的,可自暴雨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了,就像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是什么秘密呢?
卲良溪能猜的到,很矛盾的是,她又不清楚是什么。
作为佚名,在从医院里醒来,看到失忆的罗德,以及自己记忆的模糊时,卲良溪便察觉到了一切。
在暴雨日的最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在得到自己的允许后,邵良业把这件事永远地隐藏了起来。
卲良溪很好奇,想追问一下,但每次刚开口,又忍不住缩回去,她想那应该是个糟糕的记忆,既好奇,又害怕。
“罗德呢?我记得他刚刚还在这来的。”
卲良溪看向屋子的角落,罗德遗忘的比自己的要多的多,这个倒霉的凡人,直接失去了近一个月的空白,连同他和卲良溪的熟悉也消失不见。
这种事蛮让人悲伤的,但卲良溪大概是习惯了这一切,她很快便接受了这些,然后开始第二次的相识。
只是这一次卲良溪有了经验,她表现的很热情,毕竟她和罗德已经算得上的熟人了,但在罗德看来,两人只是陌生人而已,这样的热情让罗德很是困扰与不安,导致这个家伙最近都在躲卲良溪。
“不知道,大概是去忙了吧,”邵良业说着,“现在他算是管理着我们的起居。”
“啊哈哈。”
卲良溪笑了笑,让罗德只担任翻译官,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有些太浪费人力了,所以近期罗德负责起了这些客人们的生活,就像保姆一样被卲良溪使唤着。
这也是让罗德最感到不适的地方,总觉得这个九夏人在欺负自己,可她好像又没有那么欺负的意识,搞的罗德很是疑惑。
笑了一阵,卲良溪觉得又无聊了下来,她侧身靠着墙,歪扭着头。
“你说,我们的记忆被裁剪过多少次呢?”
卲良溪归于平静,问道。
“仔细回想一下,我居然没有什么难过的记忆,就好像我的一生都是如此顺利与幸福,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邵良业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他和卲良溪之间一直保持着个恰到好处的默契,或者说,每个人佚名之间,都是如此,他们都清楚失去了些什么,可都装作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保持着虚假的安宁。
“可太完美的东西,总是显得有些虚假,不是吗?”
卲良溪看向窗外,雪花落了下来,紧贴着玻璃,其上散发着阵阵寒气。
邵良业依旧默不作声,他并不擅长什么言语,更不要说和卲良溪辩解什么。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的,毕竟这是‘信条’的一部分,被抹除的,都是我不该记得的,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说到这里,卲良溪显得有些犹豫,这个事困扰她太久了,久到最近她甚至开始做噩梦。
她置身于那金色的湖泊上,很快脚下的湖泊便躁动了起来,紧接着滔天的大火将自己吞食。
“我的记忆里,那个金色的湖泊,它是真的吗?”
这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在你意识到第一个破绽后,你会开始怀疑,怀疑自己人生之中的一切,惊觉这尽是数不清的破绽,由一个又一个的虚假而构成,摇摇欲坠。
“我不知道。”
这时邵良业终于开口了,他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原本应该是由左镇为她解释这一切,可现在却换成了自己,措手不及。
他叹了口气,显得十分疲惫,这样的事想想看,还真是麻烦。
“那你也记得吧,那金色的湖泊。”
卲良溪又问道,平常的话她还能装傻,不去想这些事,可随着在西方世界经历的这些,卲良溪有种隐隐的预感,一切就要结束了,如果不在现在搞清楚,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知晓了。
“嗯,金色的湖泊,我们曾生长并接受过训练的地方。”
邵良业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
“这是真的吗?还是说,另一个虚假的……甚至说,‘卲良溪’也是假的?”
怀疑一个接着一个,令卲良溪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
“你知道信条的,盲目固执地相信它,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怀疑的自我崩溃。”邵良业说道。
像卲良溪这样充满怀疑的情况,在佚名之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所以他们才需要盲目地相信信条,努力不去想更多,而是固执地执行着眼前的命令。
“不过……”
邵良业的话语停住了,他觉得这样还是太过残酷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冷漠,无论是他还是卲良溪,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可以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卲良溪。”
邵良业说道,紧接着他眼中也升起了些许的光,这不仅是在说服卲良溪,也是在说服他自己。
“只要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返回九夏,无论你的记忆……还有那金色的湖泊,无论它是真是假,我们都将在那里得到答案。”
这次离开九夏,邵良业觉得这短短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几乎比他前半生所经历的所有,还要令人惊恐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