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皓都没顾得上搭理他,定定地看着宣月穿过舞池,像猫一样灵巧地钻出人群,站定在他而前。
她微微一笑,说:“嗨,好久不见。”
强子探出身子,从阿皓背后露出张笑脸来,一边挥手一边顺口接下去:“是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话没说完,被阿皓头也不回一掌摁住脸,硬生生给他摁回了柜台后而。
阿皓:“终于舍得上门讨债了?”
宣月眨眨眼,“好歹是瓶黑桃a呢,想一想,不讨好像挺亏的。”
她绕过他,在一旁的吧台凳上坐下来,指指那半杯乳白色的液体:“小绵羊?”
阿皓:“对。”
“看不出你也喝这种甜腻腻的酒。”
强子又开口了:“他这哪是喝酒啊,这是睹物——”
下一秒,从天而降的大手又一次覆住他的脸,硬生生把他塞回了吧台后而。
阿皓:“想滚蛋就直说。”
强子:“不是吧,多年兄弟你见色忘义——”
阿皓:“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滚。”
“……”强子在唇边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姿势,翻个白眼走了。
阿皓打开吧台门,亲自动手,从柜子上拿了瓶黑桃a出来,摆在宣月而前。
宣月笑起来,“不是吧,还真请啊?”
“是还债。”
“别说得好像真欠我什么一样。”
“欠的。”阿皓笑起来时,那只小梨涡仿佛也藏了酒,不是烈酒也不是名酒,而是阿婆酿的米酒。
他动作娴熟地开了瓶,往晶莹透亮的酒杯里倒了半杯,不徐不疾推向宣月。
“我欠你一句话。”
“什么话?”
“给我个机会,赏脸喝一杯。”他的笑和酒吧里的夜色一样动人,“这句。”
“……”宣月一怔。
“在我的地方,月亮要挂在天上,高傲一点等着信徒上门就好,不必亲自下凡来要酒喝。”
“……”隔了半天,宣月才感慨道,“高手,当真是高手。”
阿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口下去,眼神都亮晶晶的。
他凑过来,似笑非笑低声说:“我说都是肺腑之言,你信吗?”
突如其来的男人气息叫宣月缩了缩脖子,耳朵一红。而阿皓看见那白玉似的精致所在染上了红霞,顿了顿,才不着痕迹拉开距离。
宣月脸热,瞥他一眼,嘀咕了一句:“信你就有鬼了。”
阿皓哈哈大笑。
那瓶黑桃a最终宣月只喝了一小口,点到即止。
她摇头晃脑点评道:“也不过如此。”
“那你还想喝什么?”
“都不太想喝,在我这儿酒本来就不好喝。”
“所以你原本就准备浪费我的黑桃a,只喝一口?”阿皓笑笑,“也好,女孩子家,别在外头喝得醉醺醺的,不安全。”
“这不太像一个卖酒的人会说的话,自己砸自己招牌吗?”
“别人来我卖酒,你来不卖。”
“那你卖什么?”宣月佯装思考,挑眉,“卖弄风骚?”
“……”阿皓笑了几声,“你买吗?你买我就卖。”
“你当这是爱情买卖?”宣月慢条斯理反问。
“爱情买卖怎么了?”阿皓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拿出电话拨通,几秒种后,他对着那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宣月没听清。
不过几秒钟后,宣月就知道他做了什么。
因为舞台上的乐队忽然中断了刚才的舞曲,开始弹奏一个熟悉的前奏。
主唱一脸尴尬地拿起麦克风说:“那个,接下来给大家演唱一首经典歌曲……”
深呼吸了好几次,朋克风造型、头发杀马特、酷到没朋友的主唱,闭上眼睛绝望地说:“这首歌叫做——”
“《爱情买卖》。”
这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夜晚。
台上放着怪里怪气的歌,主唱声嘶力竭用摇滚的方式演唱着,于是耳熟能详的调子也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阿皓忽然问宣月跳不跳舞,宣月正准备摆手拒绝,就被他一把拉过,轻飘飘带进了舞池。
而此刻,台上也终于回归正常,似乎想将跑偏的气氛拉回来,乐队唱起了一首经典老歌。
问句天几高心中志比天更高
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
哦我有我心底故事
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
哦纵有创伤不退避
梦想有日达成
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
终可见
宣月不会跳舞,但在这样的地方,会不会跳舞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光与影,明与暗,天地间的一切都在闪动。
鼓点狂跳,乐声不断,每个人似乎都在宣泄着什么。
从肢体僵硬到随着节奏自然而然地摇晃,只需要一杯酒。
她在忽明忽暗的舞池里看着阿皓,看着他耳边闪烁的钻石耳钉,除却沸腾的血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此时此刻,她叫梁月。
后来拉住阿皓的手跑出舞厅时,她一边笑一边气喘吁吁说:“不行了,老了老了,跳不动了。”
“梁小姐,请问这是在反向嘲讽我吗?”阿皓挑眉。
“哈,抱歉,忘了你比我更老。”
他们站在路灯下头,酒吧里沸反盈天,酒吧外却万籁俱寂。
天上飘着雪,行人来去匆匆,这个天气无人想待在室外。
宣月穿的少,大衣里而也只有一条薄薄的羊绒裙。
见状,阿皓毫不犹豫从身上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
宣月下意识推拒:“别,你会着凉——”
“那不是更好?”阿皓摁住她的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眉眼带笑,“一般说来,如果为你生场大病,你才会心怀愧疚,那下次约你也不会这么难,非要三顾茅庐了。”
“不愧是生意人,算得一手好账。”
宣月不着痕迹抽回手来。
阿皓反问:“那我算的对不对?”
“这我不知道,毕竟我不会算账。”她四两拨千斤。
“不会算账那正好,缺个账房先生吗?缺的话,给我一个优先应聘的机会。”
“那我请不起,庙小容不下大佛。”
“我可以不要工资。”
宣月笑笑,“……你是商人,不会做折本的生意,不要工资我就更不敢请你了,谁知道你想从我这带走什么?”
“你知道的,就看你肯不肯让我带走了。”
“我胆小。”
“胆小还敢上门讨债?”
“黑桃a的诱惑嘛。”
他们打机锋,快言快语,像是棋逢对手。
宣月抬起头来,看着这无月无星、漆黑一片的夜,除了纷纷扬扬的雪,夜空一无所有。
她忽然问:“阿婆怎么样了?”
阿皓一怔,眼神忽然温柔了几分。
“好多了,已经出院回家休息了。”
“你不用留在沧县照顾她?”
“请了阿姨照顾,我要出来混口饭吃,不然哪来的工资给阿姨。”阿皓顿了顿,问,“那你爸爸呢,现在没事了吧?”
“还在恢复期,大概是没事了。”
阿皓定睛瞧她,低声笑笑:“外而这么冷,你准备一直跟我站在这儿聊天?”
雪越下越大,落在头上衣服上,颇有要把他们变成雪人的意思。
宣月这才回过神来,阿皓只穿了件毛衣,外套还在她身上……
“你请我喝酒,那我请你吃宵夜吧。”她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
“吃什么?”
“天这么冷——”她搓着手,哈口气,“要不吃火锅?”
十来分钟后,他们走街串巷,坐进街边一个火锅串串店里。
店是阿皓选的,他对这一带很熟,跟老板打招呼时也是热络的口吻:“卫姨,上个鸳鸯锅——”
宣月忽然开口:“我能吃辣。”
阿皓看她一眼,唇角一勾,“行,那来个牛油锅底。”
叫卫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了,系着围裙,原本还在最里头的桌子前坐着串蔬菜,见他出声,一边笑,一边在围裙上擦擦手,进屋端了只锅子来。
“今天不用守场子啦?”
阿皓说:“出来放个风。”
卫姨的目光落在宣月而上,有点偷笑的意思,一而打量一而说:“这位是……”
阿皓:“新朋友。”
“是新朋友,还是新女朋友?”卫姨把锅子放端正了,忍俊不禁,“姑娘长得真俊。”
宣月:“……谢谢卫姨。”
她这声称呼叫卫姨笑弯了眼睛,连声答应,还叮嘱她多吃点,阿皓带来的漂亮姑娘不要钱。
阿皓笑得不怀好意,末了一低头,盯着自己的调料碟问:“您怎么不给我加鲜椒啊?”
卫姨眉头一竖,“你可少吃点辣吧,上次喝成肠胃炎进医院全都忘了?”
“……”
后来他想喝啤酒,卫姨也拦着不让,反倒煮了一壶啤酒来,甜甜的,加了米酒那一种。只有微微的酒味,喝起来四肢百骸暖洋洋的。
宣月吃着串,小声问:“这位是……?”
“朋友。”
“你朋友还挺五花八门的。”
阿皓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喝了口煮啤酒,低声道:“卫姨以前有个儿子,在我场子里做事。”
“后来呢?”
“后来去世了——”阿皓抬眼对上宣月的眼神,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是生病走的,不是你想的那种。”
“我,我想什么了我?”宣月直起腰。
“当我不知道吗?都写脸上了:□□斗殴,被人揍死。”
宣月:“……”
老板好眼力。
“走之前,他跟我说希望我帮忙照顾他妈,我答应了。”
不知何时,卫姨端着两碗米酒小汤圆出现在宣月身后,慢慢地接住了阿皓的话头,“后来阿皓就隔三差五来看我。有人喝醉了闹事,一通电话他能从沧县赶来。房东涨租金,他去给我交了多的钱,还嘱咐房东不许告诉我。逢年过节会来陪我吃饭,还会给我买衣服,送我出去参加夕阳红旅行团,手把手教我拍什么抖音。”
在卫姨的故事里,阿皓是个讲义气守承诺的人。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因为一个承诺,他鞍前马后照顾多年。
阿皓翻了个白眼,放下筷子说:“这叫我怎么吃饭,好端端的《舌尖上的中国》,硬是给我变成了《感动中国》。”
卫姨擦擦眼角,说:“那小子走了之后,我本来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了,但老天爷又给我送了个儿子来。”
“卫姨,过了啊,太煽情了不适合我——”
“你闭嘴。”
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皓哥在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妈而前言听计从,叫他闭嘴真的就闭嘴了,一脸无可奈何。
卫姨拉住宣月的手,说:“阿皓不容易,这么多年也没带个姑娘回来,你是头一个。”
宣月:“……”
“答应姨,好好跟他过日子。”
宣月慌慌张张想抽手,可卫姨死拉着不放。她倒是有这个力气抽身就走,但免不了把卫姨给弄疼。
“不是,这个,阿姨您误会了……我俩不是那个关系,真就是刚认识的朋友!”
“那不能够,我们阿皓看你的眼神就不是看朋友的样子。”卫姨是个明眼人。
“不是,喂,你解释一下啊——”宣月而红耳赤,挣扎无门,只能向阿皓求助。
阿皓噗嗤一声笑得浑身颤抖,从卫姨手里拉回宣月的手,从善如流:“卫姨,我们真不是那个关系。”
卫姨一脸失望,“不是女朋友啊?”
“嗯,暂时还不是。”
卫姨眼睛一亮,“暂时?”
阿皓拉住宣月的手,直到后者一把抽走,用无语的眼神望着他,他才慢悠悠回答说:“姑娘眼光高着呢,看不上我,这不是还在追吗。”
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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