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寺地处河下平原的檀州,自古都是河山秀美,风光无限。一千年前云隐寺开山鼻祖伽叶禅师路经此处,见此美景也不免驻足兴叹流连忘返,最终选择在此开山建寺,广布佛法。
寒凌江初来乍到,应老和尚要求上山再去长老殿自然不识得路,还得靠知一送他上去。
他们所居住的药园处在一片竹海之中,其间小径稀疏,竹叶堆积遮蔽,难以辨识,平时鲜有人光顾此地。
这药园开来本是为山上和尚医病治疗用的,但一来他们本身就是修仙之士,身强体健不比常人,很少会有什么采薪之忧。二来近百年间天下升平,正道昌盛,邪魔潜隐,没有冲突自然也就没有伤亡,这个小小的药园也显得无足轻重,早已不再他们脑中。只有竹林外十数里远的村民有时会来此医病取药。
寒凌江跟着知一在竹海中前行,唯一能辨别方向的也只有不远处的巍巍青山和一条蜿蜒前行的溪流。
他们沿着这条溪水朝山麓走去。溪水清静飘逸,就像是神女飞舞的玉带,遗落在人间。
沿着溪水,山的轮廓从有到无,竹林由密及疏,耳边开始回荡起激水的喧闹,渐渐的,当所有的绿意和幽静都退诸身后,迎来的是一番别样天地。
赤黄的峭壁代替了碧绿的竹林,飞腾而下的瀑布有如入海之龙,冲击着巨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把萦绕身旁的静谧都冲到九霄云外。这里三面环山,一面青葱翠绿,一面寸草不生,剩下一面则银河倒挂,洵美壮丽。
此地此景,就如天挥巨剑,无人敢撄其锋,硬生生将一座山劈成了两半,还留下了这道亘古不化的剑意在山间回荡喧闹。
寒凌江望着那道让人惊悸的瀑布,以及瀑布远去融入的壮阔碧湖,心神惊骇。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小沙弥所说的东峰下的葬剑湖吧。
稍后,他们绕着瀑布形成的湖水走到峭壁对侧,那里是上山之路。
他见赤黄的峭壁上书有“暮海沉佛”四个大字,字字大气磅礴,苍劲有力。想起那沙弥曾言“暮海沉佛”四字乃云隐寺开山鼻祖所创,留给后人印证功法,不禁凝神看了一会儿。
远瞧那四个大字一笔一划看似全无章法,却又毫不含糊。无论是从整体看,还是拆开了看都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是万里无云晴朗透彻,却暗云潜聚风雨欲来。
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是老道的符,面上不过几笔线条勾勒,内里却暗含大道,玄之又玄。瞧了一会,不见端倪,寒凌江便跟着知一向山上走去。
云隐诸峰既高且广,不然也不会有“云隐”之称。其中东峰最为高耸,二人走得不慢。直至午后也才进入了云层。
当年迦叶禅师于此创寺时,有两宗之说。一宗为禅,修普度之法,修的是他人;一宗为法,修成佛之路,修的是自己。
但千百年下来,修习前者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一百年前禅宗再无传人,自此消失在云隐历史的一隅。
禅宗隐没,法宗却日益强盛,特别是圣国设七脉以来,越来越多的修仙之士加入云隐,其中不乏些有钱有势的公子王孙被家人送来,得道升仙什么的不指望,但凡能学得一招半式也算是为家族争光。
由此,云隐失去了两宗之名,却换来了两院之分,一为内,一位外。无关修为强弱,资质高低,外院一概为普通子弟,内院则要么是公子候孙,要么是大富大贾人家的宝贝。
两院弟子修行方式不同,衣着不同,住宿不同,就连平日里的斋饭也不相同,日渐形成的等级差异使得原本干干净净的佛家圣地也染上了层俗世之风。
再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山上陆续有弟子出现,他们一概穿着云隐服饰,但有的衣着朴素,有的衣着鲜丽,有的衣服在岁月的淘洗下脱了色,有的衣服却是金丝作线,黑玉为佩。
没想到和尚庙里简简单单一件衣服竟也可分出三六九等,浮夸之风可见一斑。
再走不远,隐隐约约可见一角飞檐,和一面赤墙。走近方知其名为枯木堂,是供和尚参禅打坐之所。堂名取自和尚参禅应如枯木寂然不动之理。
因为寺里和尚众多,这枯木堂也修建的极大,一眼望去,堂内团浦竟有数千之众。难以想象,若真这一堂之人齐齐诵经或是参禅该是何等的壮观。
好半晌后他们才绕过枯木堂,继续前行。而此时路上和尚已是众多,大多都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寒凌江一路走来,看见不少和尚都如此模样,说话时还特意用手遮住一边,就像在谈论什么机密事件,生怕别人听了去。心里嘀咕难道这寺里和尚说话都这样说话。
殊不知,他们谈论的不是别人正是寒凌江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寒凌江已经成为了云隐寺的名人。
此事缘自几十天前,数十年没有收徒的戒律长老突然宣布要收寒凌江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消息流出后在寺内里议得沸沸扬扬。
此事干系深远,非同小可。其一云隐寺明、能、真、痴、恩、净六位长老年事已高,很少收徒。谁入了长老门下,按辈分便直接是年轻一辈的师叔,身份地位自然要高上许多。
二则十年来云隐寺方丈玄觉出山云游,不在寺内。掌寺之权握在戒律长老手中,入其门下无论是习武修行,还是行事定然有颇多方便处。
而且因为寺务繁忙,戒律长老至今仅收过一个徒弟。若是收了个关门小弟子,定会垂目有加,日后潜力无限。
为着这些原因,不知有多少人对寒凌江生了嫉妒眼,也不知有多少势利眼已提前打好了巴结的注意。但人算不如天算,让云隐寺上上下下都不敢想过的一件事居然发生了。
想一想,这云隐寺百年来有谁敢在长老院内,大放厥词出言不凡?又有谁敢把向来以威猛严苛著称的戒律长老拒之门外,还冠以土匪之名?又有谁能在其眼皮子底下脱身而去,让其吃了个闷头亏?
如此大胆且理直气壮之徒,除了他寒凌江,寺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事发生后,寒凌江的名气更上一层楼,几乎成了人人乐道的谈资。原先的嫉妒眼成了幸灾乐祸的看戏君子、势利眼也都纷纷转离了目光。倒有几人对其兴趣不减颇为在意。
暂略去这些趣事不提。
过了枯木堂一段距离后,便是僧众们修习的演武场。寒凌江与知一从中穿过,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类似擂台的坝子,以及几座不小的木屋。
有的石坝上放置有木桩,有的放有石墩和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具。至于木屋,寒凌江瞥了几眼,大抵放有木人、铜人等物。
过了此地,便是一边紫竹林。知一拉了拉寒凌江衣袖,指着前方口中咿呀,像是说快到了。
寒凌江一想到许久前自己当众顶撞戒律长老,后来又从他手掌心溜去。如今自己又要去找他说愿意留下来,岂不是打自己脸,想想便不甘心。
进了紫竹林,不算耀眼的日光穿过修长的密竹,将斑驳的阴影洒在殿门两侧那写着“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的赤漆木柱上。
在一片祥和的日光下,长老殿这个承载了数百年光阴的庙宇如同一位白了发的耄耋老人,安详地等待最终的归宿。
在寒凌江印象里,长老殿建在竹林里幽静深渊,阴气森森,今日所见却大不相同。殿门是开着的,寒凌江一眼见到里面站立的人,戒律长老,戒律长老也看见了他。
“你来了?”戒律长老板着张脸道。
语调中可以听出六分笃定,三分嗔怪,和一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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