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这雪是从黄昏开始下起来的,一家人吃完晚饭再去院子里看,地上的雪已经铺了浅浅一层。
鹅毛大的雪花随着晚风打转,有一片落到了魏宁的脸上。
魏宁随手抹去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渍,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拉着两位哥哥走到一旁,窃窃私语。
孩子们大了,主意越来越多,殷蕙没有在意,笑道:“都早点回去睡吧,记得盖好被子。”
“也不知道他们在盘算什么。”
回房后,殷蕙对魏曕道。
魏曕并不担心,有阿衡在,三兄妹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更担心父皇的风寒,父皇年纪大了,这次风寒来势汹汹,已经持续了十来日,咳嗽还没完全好。
乾元殿后殿,永平帝喝过一碗汤药,又看了几张奏折,药劲儿上来,他也就躺到了床上。
睡得早,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醒了,许是黎明太过安静,永平帝好像听到了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在前殿之外。
这可是他的寝殿,侍卫日夜轮值守护,谁敢在此走来走去?
永平帝坐了起来。
守夜的小太监足够警醒,立即从铺盖里面钻出来。
“皇上,您感觉如何?”小太监紧张地问。
永平帝:“水。”
小太监忙到了一碗温水。
永平帝一口气喝干净,觉得喉咙比昨日舒服多了,身体也轻便不少,就知道这次的风寒终于过去了。
叫小太监取来大氅,永平帝披上,示意外面的宫人们不必声张,他悄悄来到了紧闭的殿门前。
处处都是皑皑白雪,映照得天色也比平时的黎明要亮上几分,永平帝微微眯着眼睛,看到五郎三兄妹在殿前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弯着腰将各处的雪运到中间。
也只有这三兄妹才能从东宫那边一路走过来而不被侍卫驱赶吧。
年轻人体力充沛,再忙活一个时辰可能也不会觉得累,永平帝大病初愈,看了会儿就回去补觉了。
等他再次睡醒,外面天已经亮了。
头发花白的海公公走进来,笑眯眯道:“皇上,五郎他们送了您一份礼物,您过去瞧瞧?”
永平帝换好衣裳,这就走了过去。
三兄妹刚刚忙完,不曾离去,瞧见永平帝,魏宁小跑过来,扶着他一边胳膊问:“皇祖父今日感觉如何?”
永平帝笑道:“好了好了,一点风寒而已,也值得你们担心。”
说完,永平帝看到了孩子们为他准备的礼物。
那是一条用雪堆出来的长龙,足足占了半个院子,龙头威风凛凛,龙身上连一片片龙鳞都雕出来了,手艺自然比不上冰雕师傅,可也像模像样了。更何况,这是三个孩子一大早起来孝敬他的,永平帝真是越看越满意。
“手都伸出来。”
看过礼物,永平帝对三兄妹道。
三兄妹互相看看,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忙活了一大早,三兄妹的手都冻得红通通的,永平帝摇摇头,对魏衡道:“你怎么不拦着点,也跟着胡闹。”
魏衡笑道:“只要皇祖父喜欢,就不算胡闹。”
永平帝哼了哼,叫三兄妹随他一起去吃早饭。
年轻人胃口好,魏衡、魏循兄弟俩很快就干掉了一碟子四个包子,海公公马上又摆了一碟子过来。
永平帝突然想起魏衡小时候,笑着道:“五郎小时候就能吃,每年宫宴,属你吃得最香。”
魏衡脸上一红,他怎么不记得了?该多能吃,才会在一群堂兄弟里面脱颖而出,让皇祖父记得如此深刻?
素来稳重的五郎也有脸红的时候,永平帝心情更好,竟比昨日多喝了一碗粥。
“皇祖父,五哥小时候还做过什么趣事,您多给我们讲讲吧?”魏宁很是好奇地道。
她在自家人面前喊魏衡大哥,到了永平帝面前,就唤“五哥”了,毕竟皇祖父总是按照排行唤两个哥哥。
永平帝的记性还是很好的,能记起五郎童真可爱的时候,也记得五郎在那年中秋背的《静夜思》,记得在他谋划起事前,五郎从一虎一龙两幅画中,选了那幅龙。
当时他很高兴,抱着乖孙承诺将来会带着他一起飞,现在看来,竟然也应验了。
一时间,永平帝看魏衡的目光变得更加慈祥起来。
虽然官员们都放了年假,永平帝还是要看折子,三兄妹乖乖告辞。
回到东宫,魏衡去找父王。
魏曕在书房。
“父王,皇祖父身体好多了。”魏衡先禀报道。
魏曕点点头,看眼儿子,问:“可是皇祖父与你们说了什么?”
魏衡就把皇祖父的那些回忆说了,有时候皇祖父会一个人陷在回忆中,时而面露怀念伤感,时而又很是愉悦的样子。
魏曕不知不觉放下了笔。
在儿子的叙述中,他察觉了一件事。
父皇老了。
从年纪上讲,父皇或许早老了,可父皇永远精力充沛地打理着江山大事,丝毫看不出疲惫,今早父皇却回忆了那么多,像一个普通的老者。
魏曕再看向儿子。
魏衡眼圈微红,垂眸道:“皇祖父的白发好像变多了。”
一家人搬动东宫后,魏衡几乎每日都会见到皇祖父,有些循序渐进的变化其实会很难察觉,可是今早,他真的一眼就注意到了皇祖父发间的白丝。
魏曕看向窗外。
去年大哥突然薨世,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一场打击,这次的风寒缠绵多日,多多少少也消耗了父皇的元气。
岁月不饶人,帝王也逃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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