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声,光熹帝一口黑血喷溅出来。
喉咙里残留的血液堵住喉咙,他不断发出古怪嘶哑的气声,连一个清晰的字眼都无法吐出来。
“父皇,您想说什么?”萧慎面上的笑容愈发诡异,“您是想聊一聊,我们之间的父子情分吗?”
光熹帝当然回答不了,他如同一条垂死的鱼,一呼一吸间充满了痛苦。
“其实在我年纪还小时,我打心眼里盼望着,父皇偶尔能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萧慎负手踱步,语气冷漠,“有一回我偷偷溜出冷宫,恰逢废太子生辰,您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送他价值连城的生辰礼,却在看见我时,眼神瞬间转为厌恶,仿佛我玷污了您的眼。您生气地大声呵斥宫人,吓得宫人连推带搡地将我赶回冷宫,路上我摔破了膝盖,疼了好几天。”
他转身面向光熹帝,又笑道:“不过没关系,我在废太子生辰之日,亲手将他扒皮抽筋折磨致死,再一把大火挫骨扬灰——别激动啊父皇,这不也是您默许的吗,就像您默许宫里所有人,都能肆意欺辱我一样。”
光熹帝吃力地喘着气:“嚇……嚇……”
“后来我明白了,为什么我身为皇子,却过得猪狗不如,原来一切都是拜我的父皇所赐啊。”萧慎唇畔的笑意消失了,声音越来越森寒,“这么多年,你起先希望我死在冷宫里,后来又期待我死在战场上,可惜,我不仅活下来了,还即将登上龙椅。机关算尽,煞费苦心,到头来赢的人却是我,您一定很不甘心吧?”
他微微俯下身,漆黑冰冷的眼珠子毫无温度,“你的江山,你的皇位,对我来说一文不值。那它如今到了我手上,你猜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呢?”
“你……”光熹帝死死瞪着即将继位的储君,口中不断涌出一股股黑血。
“死不瞑目就对了,你要满怀愤恨与不甘下地狱,与赵氏二百一十三个冤魂团聚。”这回,萧慎发自内心愉悦地笑了,“在十八层地狱里,好好注视着我吧,父皇。”
话音刚落,光熹帝双目圆睁,断了最后一口气。
“扑嗤——”萧慎克制不住自己,竟然笑喷了出来,“怎么死得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又耳尖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霎时收敛了放肆的笑声。
敲门声响起,是熟悉的清泠如泉的嗓音:“小七,我进来了。”
片晌后,沈青琢推门而入,只见高大挺拔的青年正呆愣愣地站在龙榻前。
他微微蹙了蹙眉,快步走至榻前,“什么时候断的气?”
“刚刚……”萧慎恍然如梦初醒,转眼望向先生,眸中浮现出茫然和无措,“先生……”
沈青琢上前一步,抬手将青年揽入怀中,安抚地轻拍着宽阔的背,“最后一面也见了,你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身为大雍王朝的皇帝,光熹帝这一生不可谓不兢兢业业,但他从来都不配做小儿子的父亲。
如今的局面,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紫宸殿殿门大开,潘公公拉长了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崩了——”
沉重悠长的丧钟响起,于记冷寂萧瑟的冬夜中显得格外悲怆苍凉。
皇宫内外跪了一地,真假难辨的悲恸哭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丧钟声传至偏僻的冷宫里,惊醒了睡梦中的赵贵妃。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身来,细细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丧钟,忽然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萧郎啊萧郎!你终于下去了!下去给我阿爹阿娘磕头赔罪吧!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惊起窗外乌鸦,她笑得倒在榻上翻滚,笑得眼泪流淌出来,笑得嗓音嘶哑不堪,最终又回归尸体般的死寂。
光熹二十九年初,先帝驾崩,东宫太子奉诏继承大统。
沈风澜代替其父镇北王应召入京奔丧,一大清早,沈青琢便立于城门外,迎接神武大将军。
“天冷,大人还是进马车里等着吧。”孔尚忍不住劝道,“万一冻坏了身子……”
沈青琢裹紧身上的狐裘,“不碍事。”
他还没亲眼见过原主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哥,只通过几封书信,心中确实有些好奇。
不久后,轰隆隆的马蹄声远远响起,一匹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打头飞驰而来,随即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扬蹄长嘶。
身后的几匹骏马,紧跟着停下。
沈青琢掩唇咳嗽了两声,抬眸望向马上一身骑装的陌生男子。
身高八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威正四方,宛如猎猎苍穹中翱翔的雄鹰,又如战场上斩杀千军的利剑。
与他自己的长相,竟然没有一丝相像。
“小琢。”沈风澜自马上一跃而下,锐利的黑眸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隐含一丝感慨,“一别六载,你长大了。”
“大哥。”沈青琢淡淡招呼一声,神情并无热络之意,“鞍马劳顿,大哥先随我入宫面圣,也可早作歇息。”
“好。”沈风澜将缰绳交给身后的副将,与阔别已久的弟弟一道上了马车。
先帝丧期,诸王尚未回到各自封地,尤其秦王殿下,正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皇宫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