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眉在炕上盘腿坐着,捏着棋子,时不时落下一子,烛影摇曳,拉长影子。
外面雨势小了些,雨声蚕食桑叶般窸窸窣窣。
风刮得庑廊下的风灯四处打晃,屋外仿佛刀光剑影,不得安生。
终于,外面有人喊着:“老爷福安!”
接着门“吱——呀”一声响,温汝德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父亲。”温眉神色寻常,下了炕沿。
温汝德转身在乌木兰花纹直背交椅上坐下,似有些不耐烦,坐下的时候震得身后多宝阁上的官窑粉彩春瓶险些落下来。
“父亲似乎心情不好?”
“跪下。”
温汝德没有答她的话,声音阴沉的喝道。
温眉忍不住勾唇一笑,垂了眸子。
一声闷响屈膝,闪电映在高丽纸糊的窗户上,温眉跪在地上,那张不施粉黛却难掩清丽的面庞被照得纤毫可见。
“你三妹病了,你母亲也急病了,这是你做的好事。”
他语气很淡,声音冷漠,如刚才那道闪电,只是恼怒,那种压抑的恼怒。
“你还打了你母亲身边的老妈妈,你知道她上了年纪,比你外祖母的年纪还要大些,到底也算这府里的长辈了。”
温汝德看着她。
女儿生的和沈氏极像,眉眼狭长,瑶鼻樱唇,眉眼间透着股子倔强,让人看着就觉得很不舒服。
“说话。”他用吩咐的口吻。
“父亲想让女儿说什么?说女儿打冯妈妈是因为她侮辱亡母在先?说三妹自己拿着茶杯往自己头上砸与自己无关?还是说,父亲深夜来问,根本就是兴师问罪,而非询问因果?”
“你!”被女儿一番抢白,温汝德面色再次沉了沉,“你就是这样和父亲说话的?你母亲事事维护你,的确是把你宠坏了。”
“所以,父亲是要再次把女儿送回道馆吗。”温眉语气蓦地低落下来,听着空落落的。
屋里寂静无声,窗外闷雷轰隆隆的响。
良久,温汝德起身,“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把这股子犟驴脾气磨没了,什么时候去歇着。”
这一夜,温眉脊背笔直的跪在眉令院中,初春料峭,春寒倒涌,后半夜狂风骤雨卷土重来,兰心和盈梦两个人一个拿着汤婆子,一个拿着披风,从檐下跑过去。
“小姐,快穿上,太冷了!”兰心把披风搭在温眉肩头,盈梦把汤婆子塞到温眉手里,却不料温眉肩膀一晃,人歪倒在地。
温汝德听说温眉昨夜里旧疾复发,跪晕了过去,正写奏疏的手微顿,“若无大碍,就随她去,若是病重,还是去把善心堂吴郎中请来。”
正院里,被暂时安置在暖阁的温云正倚在草绿色大迎枕上,王氏坐在旁边,亲自把一碗药给她喂下,又顺手从旁边的蜜饯匣子里拣了块黑亮亮的乌梅递过去。
温云含在嘴里,朝着母亲展颜一笑。
王氏心里顿时柔成一团,去拉了女儿的手,长叹一口气,“做什么和她置气,你是娘的心肝儿,她算个什么?傻丫头,你是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在想什么,我难道会不知道?”
听到后半句,温云脸上的笑意顿时褪的一干二净,迟疑着喊了声:“娘。”
王氏回头看了冯妈妈一眼,冯妈妈会意,领着人退了出去。
王氏这才道:“你和你表哥也算是青梅竹马,母亲知道你的心意,可你是金枝玉叶,合该嫁入高门,做那等令人敬仰的当家主母,你表哥虽好,可他到底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公子哥,他哪儿配得上你。”
温云眼底涌起复杂的神色,握着母亲的手渐渐松开,别过脸去。
“可易寻千金宝,难得有情郎,母亲当初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不也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公子吗?何况……大姐也配不上让他!”
这话噎得王氏透不过气,她盯着女儿花柔玉净的面庞瞧了半晌,长出一口气。
到底是少女怀春,有些事,纸上得来终觉浅,旁人说的,未必能感同身受,还得她自个儿去理会,想到这里,她的手紧了紧,捏着女儿的手。
“云娘,母亲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等到吃亏的时候,才是追悔莫及,汴京城世家公子遍地走,以你的风姿,往后必定是百家争求,你好好想想吧。”
王氏出了华容院,往温汝德书房去。
她前脚刚走,温云后脚便气恼的将身后榉木架子上的一应瓷器都推到在地,
屋里哗啦哗啦的一阵碎瓷声,刺耳惊心。
温汝德在奏疏上落下最后一笔,王氏就过来了。
“外面正冷,怎的穿的这般单薄就过来了,服侍的也不尽心,你身子本就弱,若是再有个好歹,她们谁也别讨了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