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汋消失后,蓬莱岛的正殿中留下一地触目惊心的鲜血。
掌宋峰寒从内殿走出来,眼角余光瞥见那正在细细擦拭剑刃的黑衣女子,不一阵心惊肉跳,忙趋步上,躬身行礼:“奴拜见主人……”
冷嫣点了点头,在榻上坐下,剑搁在榻边。
宋峰寒不知她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走,试探道:“主人的吩咐,奴都照办了,不知可有纰漏?”
冷嫣道:“你办得很好。”
宋峰寒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落回肚子里,顿时松弛不少:“奴有一事不明,主人为何不干脆将那谢汋杀了?”
冷嫣瞥了他一眼:“有的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宋峰寒道:“主人可是想将他也做傀儡?”
冷嫣道:“用不着。”
宋峰寒不解:“谢汋在重玄中举足轻重,若是将他制傀儡,岂不是于主人的大业大有助益?”
冷嫣她抬眸看了看宋峰寒:“你替我办事是因为受制于傀儡丝?”
宋峰寒不禁一愣,随即他忽然识到,除了第一次控制的那晚,种在他内的傀儡丝便一直动静。
可或许是那晚的遭遇太过可怖,或许是他已不知不觉眼这人的狠辣手段震慑,他已发自心底听令臣服,即便傀儡丝有发作,只要她传个音下个令,他就战战兢兢地去办妥,短短几日就凌虚派全年的岁入运送到她指定的地点,又拔除了几条从凡间贩运人口的暗线。
若非她点出来,宋峰寒还未发觉自己已心甘情愿地当了傀儡,对她卑躬屈膝、俯首帖耳。
想到此节,他越发感到眼人的恐怖。
冷嫣抬左手,五指间有银光微微闪动,仔细看是许多细如蛛丝的银线,银线的另一端系在他身上。
这些傀儡丝平日根本看不见,宋峰寒知道这是她故让他看的,不知她究竟是何。
正纳闷时,冷嫣抬右手,并指如刀,轻轻一划,那些细丝便断两截,转眼消失不见了。
宋峰寒愈发困『惑』:“主人这是……”
冷嫣道:“已用不着了。”
宋峰寒心中大喜:“多谢主人开恩,主人放心,即便有秘术制约,奴也会尽忠职守,唯主人马首是瞻。”
不说傀儡丝她想种回去就种回去,单看她如何对付谢汋,他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冷嫣不知可否,手搭在身侧凭几上,秀美但又有力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敲着。
“宋峰寒,人肉是味道?”她忽然问道。
宋峰寒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主人,奴……奴不知……”
冷嫣一笑:“孟亭难道有分一杯羹给你?”
宋峰寒不敢骗她,但又不能承认自己吃人,支支吾吾道:“回禀主人,那些是用灵『药』催养的死胎……”
冷嫣道:“好吃?”
宋峰寒脸『色』煞白:“有点似羊肉而不膻……”
冷嫣又道:“你的修为是怎到化神期的?”
宋峰寒嘴唇有些哆嗦:“回禀主人,是……是奴用了些非常手段……”
冷嫣一哂:“在用上非常手段,你的修为原本是境界?”
宋峰寒答道:“炼虚期三重境……”
冷嫣点点头:“从炼虚期三重境到化神期四重境,你用的非常手段,少说也有一两百吧?”
宋峰寒面如死灰,已猜到这是秋后算账的思,但他还是挣扎着道:“奴若是不与孟亭同流合污,必遭他猜忌……奴已奉主人之命改过自新,近来解救下来安置在善堂的『药』……少年男女有四五百人,庶可将功赎罪……”
冷嫣打断他道:“吃下去的人你吐得出来?”
宋峰寒低下头。
冷嫣话锋一转:“不过近来你救了这些人,也不算功。”
宋峰寒本以为大祸临头,听她这一说,顿觉柳暗花明,欣喜道:“主人的思是……”
冷嫣道:“我的思是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宋峰寒顿时如坠冰窟:“奴……奴对主人忠心耿耿,有奴执掌凌虚派,每年的岁贡必定准时奉上……”
冷嫣道:“你能做的事,别人也可以替我做。”
她顿了顿:“我为何要忍着恶心继续用你?”
宋峰寒汗如出浆,顾不上擦:“可是主人先并未要奴的命……”
冷嫣接着道:“先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活着更有用。”
话音未落,榻边的剑已到了她手中。
宋峰寒一直防备着,打算作困兽之斗,然而他还未碰到腰间刀柄,冰冷的剑锋已经穿透了他的咽喉。
冷嫣道:“现在你死了比活着有用。”
她收回剑,宋峰寒喉间鲜血喷涌,栽倒在地。
宋峰寒刚倒地,尚未失去识,便听女子向外道:“来吧。”
宋峰寒看到来人的鞋,从质地和绣纹上轻易认出那是他座下首席弟子萧逢君。
那总是对他谦恭顺从的大徒弟,径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仆拜见尊上。”
冷嫣道:“宋掌遭刺杀,你可看见凶手是谁?”
萧逢君道:“回禀尊上,仆亲眼见到重玄的玄镜谢仙君来质问掌为何不按时输送岁贡,掌竭力辩解,谢仙君不相信,认为宋掌投靠归元派,两人争执之间谢仙君突然拔剑行凶,杀害了宋掌。”
冷嫣颔首:“很好,我喜欢和不吃人肉的聪明人打交道。”
萧逢君再拜:“能为尊上效力,是仆的荣幸。”
顿了顿又道:“仆打算将整个方丈岛扩善堂,接纳凌州以外孤贫依之人。”
冷嫣笑了笑,身跨过宋峰寒向外走去,宋峰寒大睁着双眼,喉间发出“咯咯”两声响,终于不动了。
……
谢汋浑身是血出现在自己寝殿的卧床上,这荒谬离奇的事立即惊动了几大峰主。
夏侯俨、凌、许、章三位老相继赶到。
一见谢汋的模样,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以谢汋的修为和剑法,能将他伤这样又是用剑的,整个清微界也不过五人。
谢汋去凌州的事,其他人都只知道个大概,只有夏侯俨清楚底细。
他蹙眉道:“三师弟,是谁将你伤这样?”
凌老目光闪了闪:“阿汋,你不是去凌虚派找宋峰寒质问岁贡之事?怎贸然动武?”
谢汋气若游丝,吐出三个字:“偃师宗……”
凌老道:“偃师宗的人在凌州?”
谢汋点点头:“宋峰寒……已『操』纵了……”
凌老又道:“你可见到那偃师宗传人的真面目?”
谢汋道:“是个女子……”
他顿了顿:“不知是不是真面目。”
凌老若有所思:“偃师宗行事诡秘,的确很难说。”
夏侯俨道:“对方用的是剑法?”
谢汋看看他,又扫了眼几位老,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是我们重玄的六十四卦剑法……”
众人不骇然,甚至比得知谢汋一身是血出现在自己床上时更惊骇。
“你会不会看错了?”许老问道,“或只是其中几招?”
谢汋摇摇头:“不会有错,她六十四卦式都用了个遍,总有几百招。”
几人闻言,越发感到不可思议,但望向彼此的眼神都隐隐带上了些戒备之。
夏侯俨若有所思道:“偃师宗与我重玄颇有渊源,且师尊与那宗主当年又有来往,许是伺机偷学了去也未可知。”
章老道:“那人故在三师弟面施展六十四卦剑法,就是为了故布疑阵,扰『乱』我们,让我们彼此猜忌。”
许青点点头:“章老说得对,我们切不可上了她的当。”
凌老道:“可是郗老掌论如何也不会将本剑法传于外人,重玄剑法与偃师宗的八风剑虽是同源,差别也不小,要将阿汋伤这样,有几百年的苦修如何能做到?那偃师宗传人若是能做到,岂不是神人了。”
他说出的也正是在场众人的心声,夏侯俨那套说辞根本站不住脚,章、许二人也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谢汋“吃吃”笑着:“许老是怀疑我胡说?”
话音未落,一丝血从嘴角渗出来。
夏侯俨忙道:“三师弟,凌师伯不是这个思,你小心别牵动了伤口。”
凌老皱着眉道:“阿汋,不是师伯怀疑你,但你在凌虚派究竟发生了,只有你自己清楚。”
他顿了顿,扫了眼众人继续道:“偃师宗的傀儡术出神入化,我们都知道。”
他看向谢汋:“你毕竟正面遭遇了偃师宗传人,万一她暗暗对你动了手脚……”
谢汋微微一怔,随即笑来,笑得咳出一口血,他抬袖擦了:“凌师伯是怀疑我了傀儡?”
凌老脸上有些讪讪的,不过还是坚持道:“阿汋,你别怪师伯,此事关系重大,多谨慎都不为过,说不定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种下了傀儡丝,连你自己都未察觉。”
顿了顿:“若是易地而处,我是一定要再三确认,不留丝毫隐患的。”
谢汋恬然一笑:“凌师伯想如何不留隐患?我杀了?”
凌老立刻涨红了脸:“休要胡说!”
许老道:“阿汋,你这说就太寒辈的心了,我们看着你大,真你当自家子侄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