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秋高气爽,马掌事一声令下,东园、西园所有人倾巢出动,装饰永巷。仅半日工夫,空荡荡的巷道不光悬灯结彩,还铺了红毯、摆了鲜花,郁郁花香让人沉醉。造作所不甘居后,巴巴将永巷宫墙粉垩一新,又抢修了长信宫到太极宫毁损路段。
守礼跟着赵钦,遵照冯子敬指示,沿永巷张挂彩幔,等过正午,勉强才完成了。
喘吁吁回到花房,守礼无心饭食,只觉七窍生烟,渴得要命,便随手抓了厨房的一壶冷水牛饮。
“咕嘟—”
放下古旧茶壶,守礼瞬间心满意足了,便踱步出厨房,吹着穿堂风进了二进院。
院中寂静,守礼见四下无人,便打算回屋歇息,不想刚到门前,瞥见杜陵急匆匆回来了。
“杜师兄!”守礼亲切唤道。
杜陵愣了一下,凝眸见是守礼,神色略微松弛,道:“呦,回来得倒快,赵钦呢?”
“午后不久,马掌事传召,师傅带赵师兄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守礼字正腔圆道。
杜陵听了,态度自然道:“这一上午,忙得团团转,饭都来不及吃,估计师傅又绊住了,罢了,我不同你讲了,我回来拿腰牌的,你歇息吧!”说罢,见守礼信以为真,慌张去了。
关上房门,杜陵只觉心慌意乱,便快步到桌边,掏出怀里藏了一路的蓝布鞋,然后如视珍宝托在手心,审视来审视去,由衷欢喜。布鞋针线很粗糙,鞋也笨头笨脑的,不过,却有点像小宫女模样,眉眼都没张开,见了他除了张口结舌,只会傻笑。
杜陵清楚自己的身份,最初与小宫女结识,不过为她在教养姑姑面前讨情罢了,可谁知那小宫女竟赖上了他,屡次温情蜜语,勾得他魂牵梦绕,不知不觉就陷入爱河了。
可人贵有自知之明,杜陵想到自己的缺陷,那便是天堑,生生隔开男女私情、子孙万代。
杜陵瞬间泄气,觉着自己真可笑,一个阉人还妄想男欢女爱,简直不可理喻。他沉下脸,冷冷撂下布鞋,目色里满是阴郁,一半对命运的怨怼、一半对爱情的悲观。
偏这时门开了,赵钦喜冲冲走进来,见杜陵脸色阴沉,脚边又躺了一双新布鞋,不由心内纳罕,便靠到桌边,捡起新布鞋,边打量边取笑:“你何时背着我学了针线?”
“女人家的手艺,我哪会?”杜陵随口说了,郁闷的垂下双眸。
赵钦素知他爽快,又是直肠子,如今听他言语这般不利索,面上又郁郁寡欢的,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当即睃了他一眼,揶揄道:“听你言下之意,想来是宫女送的喽,我的天爷啊,谁的手艺这么差劲?居然还好意思送人?真不嫌磕碜!”
“人家还小,针线差点又怎么了?”杜陵对于系恋的人一向维护,决不允许人随意戏侮,张口便要反驳,可话一出口,又觉得欠妥当,不由得涨红了瓜子脸,窘道:“何况......”
“何况什么?”赵钦追问。
杜陵难为情道:“哎呀,你这个人,我碍面子讲不出口,你偏打破砂锅问到底,真讨人烦!”
赵钦莞尔一笑,冥思片刻,突然推心置腹道:“咱们朝夕共处这麽多年,你还不晓得我吗?我是个单纯鲁直的,最听不得人话说半截儿,何况,我拿你当亲兄弟,一向多向着你,你如今这般藏藏掖掖,显然不把我当兄弟,罢了,全当我自作多情,我活该受这熬磨。”
杜陵听他声音谐和,语带关切,不禁心下一松,张口道:“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因宫规严密,不准黄门宫娥私通,我一旦告诉了你,你再嘴松给传扬出去,我无牵无挂的,倒是死不足惜,那宫娥却惨了!”
“你尽管放心,你告诉我,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不然,死了堕阿鼻地狱!”赵钦赌誓道。
杜陵听得耳软心活,便将自己与尚宫局宫女芽儿的相识相恋过程原原本本说了。赵钦听完,只觉姻缘天定,马上笑道:“原来你俩还是同乡啊,可知是月老牵的绳了!”
杜陵愁眉深锁,嗔道:“你别取笑我了,我什么身份,只愿陪在她身边,为她散闷消愁就好!”
“话虽如此,可我瞧芽儿不是这意思呢,人家连定情信物都送了!”赵钦说罢,已笑得合不拢嘴。
杜陵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布鞋,羞道:“她这是拿我练手呢!”
“哦,练手不挑身边人,非挑花房的人?”赵钦随口笑着,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布鞋,然后郑重递给杜陵,喜眉笑脸道:“到底是人家一片心意,你好歹穿着试一试!”
杜陵斜了斜眼,再次打量布鞋,脸上突然绽放笑容,急赤忙慌夺到手,弯腰试穿。
“哎呦,小了!”
杜陵试了两回,挤都挤不进去,不禁叫苦。
“呆子,刚缝好的鞋哪有合脚的,不都得撑一撑吗?真是,往常都还随机应变!”赵钦无奈一笑,信步到窗下箩筐里翻了鞋拔子出来,回来甩给杜陵,笑盈盈道:“你拿这个试试,若还穿不上,我劝你,趁早收起来吧,总不好削足适履吧!”
“那又怎地?她见我穿了,指定开心,她开心,我就惬怀!”杜陵一脸骄傲说道。
赵钦听得直咂嘴,酸溜溜道:“真是走火入魔了!”说罢,举步又往门口走去,“得嘞,你在这得意吧,我去师傅房里走一遭,把差事回了,然后,还得去冯美人那交差!”
杜陵咦了一下,问道:“冯美人有了子息,最近风头正盛,脾气又出了名的暴躁,你可当心着点!”
“晓得了!”赵钦似笑非笑,开门出去。
院里秋风飒飒,梨树受了几日摧残,树叶都萎黄了,连树下几丛花草也了无生气。
赵钦举目四顾,瞥见刘昺鬼头鬼脑站在不远处廊下,不禁诧异,生怕他听了墙角,赶紧扯出张虚伪的笑脸,走下台阶,试探道:“累了半晌,怎么没休息休息?”
“鼻子发囔,躺着怪难受的,还不如出去走一走!”刘昺嗓音嘶哑,目不转睛盯着赵钦。
赵钦假装关心,道:“最近变天了,一场秋雨一场凉,你该添衣裳还是要添衣裳!”
“这是自然!”刘昺简单答应了,转头望了望赵钦身后,笑道:“杜陵在房间吗?刚好有桩事要请教他!”
“他睡下了,要不,晚上得空了,你再请教?”赵钦情急智生,赶紧编了个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