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腹地,大粮沟子将一片黄土塬分隔成破碎的东西两端,东边是董家峁,西边是街市坪,一条清河从大粮沟流过,两边的水田里多是两村忙碌的乡农。
山上麦子水田菜,董家峁是方圆数十里少有能吃到新鲜蔬菜的村庄,秋收时节更是聚集了十里八乡的村民来街市坪买菜。这一日还不只是本地乡农,三两个抄着外地口音的菜商竟宣称要把整片街市坪包圆了,来多少收多少,因此才有水田里匆忙收菜的菜农。都是想着收多卖多,免得又像去年一样遭灾,卖了钱还能到镇子里买几十斤猪肉,过一个顿顿有肉吃的寒冬。
菜商就在东街口,身边一辆辆马车上是成捆的蔬菜,阳光下还嘀嗒着水珠,一颗颗滚落在土地里,搓城一个个泥水泡,俄而崩裂,迅速渗入厚厚的黄土中。
“砰砰砰……”
一个菜农沉重又飞快的脚步让街市坪顿时扬起一阵黄尘,所有人都站在厚实的土道上看着他,眼神中俱是敢怒不敢言的厌恶和害怕。很明显这人是当地的恶霸,今儿个又来掺和乡亲们卖菜一事。
有几个胆大的二流子为了彰显自己的脸面,纷纷出言道:
“老六,有正经路你不走,非要走那圪瘩瘩了?”
“埋你的人吧,看一哈土滋的,呸呸,一口的黄尘。”
“上来么老六,没必要这样显能哇?”
老六停下了,猛地一回头,几个二流子当即闭嘴,本能地往后稍了稍,把老六给逗乐了。
“看你们那求事样吧,还学人装硬气了,忘了劳资是怎么操练你们了?”
“你也不用牛比,这回你又没种菜,吃猪肉没你的份。”一个二流子离得远远的说出一句硬气的话。忽看老六弯腰,还以为他要捡石头砸人,吓得拔腿就跑,先前的勇气荡然无存。
“哈哈……怂包包。”老六随手拍了拍卷进裤腿里的黄土,抠起鞋后跟上了土道,“咚咚咚”用力蹬了几脚,秋马褂一扇,大摇大摆地走向菜商。
“让开让开,小本生意的不要挡道,影响劳资做大买卖!”
不用老六说,乡亲们已自动让开一条道,等其远去才敢指指点点小声叱骂。
老六很满意这样的排场,走到三位菜商身前重重地一拍桌子,十分强硬地喊道:“喂喂,六哥赏你们一件大买卖,想不想干?”
只听这蛮横的语气,所谓的大买卖似乎不干也得干,可那三个菜商也不是什么善茬,左边一人直接甩脸喝道:“滚!”
“哎呀!你一个外地人在本乡田地还敢跟劳资耍横?”老六说着就撸起袖子,露出醋钵大的拳头,作势要打。中间一人忙起身压手,赔笑道:“六哥是吧,是我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这里给六哥赔礼道歉。”
“诶,还是你能。”六哥撸下袖子,挑衅的眼神看了一眼左边那人,那人只是握紧拳头咬牙不说话,要的就是这个吃瘪的效果。
中间那人也意识到不打发走这恶霸,今天很难收场,躬身致歉后问道:“不知六哥要谈什么样大买卖,可否细说来听听?”
“简单!”老六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毫不客气地给自个倒了一碗水,牛饮一口抹嘴道:“你们这来来多马车,不能就三个人赶车吧?”
“额……是不能,可是……”
“那就谈成了!”老六抓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翘起二郎腿大拇指指向自己,说道:“正好六哥手下有一伙弟兄,种菜不会,赶车那是一把细手。俄也不和你们多要,每人两圪瘩金子,保证给你们稳嗒嗒送到目的地。”
“每人两块金币,你tm想屁吃呢?”右边菜商也开口了。这里车夫的行价远比城里低,就算是城里也没有这么贵的,除非是距离特别远的,那种情况也就请镖局了,根本用不着车夫。所以老六是狮子大开口,车夫的活要挣镖师的钱,怎能不爆粗?再看老六那副十拿九稳的神态,菜商们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来捣乱的,都不再有什么好脸色。
老六遭骂,难得没有回嘴,盯着中间菜商说道:“六哥只和你谈,保证的事绝对做到,因此绝对值这个价。说吧,成与不成一句话的事。”
中间菜商强压着飙升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六哥在这一片应该是很有名了,我兄弟也相信六哥有这个实力。但是,运这些蔬菜我兄弟确实不需要帮忙,呵呵……所以六哥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
“好!”老六腾地起身,挑眉说道,“俄也不和你们纠缠,再问一句,确定不做这个生意?”
“额……确实是我们有人手,不好意思了六哥。”菜商说罢便去招呼其他菜农,不再搭理老六。开什么玩笑,慢说有人手,没有人手那也是我们雇你们,还搁这儿谈生意,没本的生意啊?真是想屁吃呢……
老六受到了冷落,在乡农们的嘲笑声中忿忿离去,沉重的脚步又扬起漫天黄尘。
绕过董家峁,走半个时辰,老六回到了柒龙塔。柒龙塔既是一处唐朝古迹,也是他的本家。还没到村口,手下几十个弟兄就从梯田梁上一阶阶跳下来相迎,七嘴八舌问得老六心烦,厉声喝止,反问道:“军爷们走没走?”
“没走呢。”
“嗯,还在塔寺?”
“对。”
老六得到答复,急匆匆向塔寺去,兄弟们要相跟,还被他一通臭骂撵回了家,着实神秘。
柒龙塔的“军爷”们正是得刘家塬狗蛋所指,来此处搜寻元军踪迹的五仙军斩魔营将士。狗蛋时常在墚塬间溜达,没遇到过元军,但在清河滩边看到大量新鲜的马粪。金小六待要奖励几块金币,小狗蛋却拒辞不受,表示去年遭灾幸得军爷们救护,再要这几块金币,回去得被村里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