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城外,
两个衣着不俗的青年人,正站在渡口边,等待上船。
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灰衣公子,左手把扇,右手执箫,神情坦然;稍稍落后半步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白衣壮汉,神色紧张的道:”少棠你应该待在襄樊,霸王若是知道了,非打烂你的屁股不可。”
“你放心,霸王是不会知道的。”
“少棠,咱此次乃是奉霸王之命,前去刺杀金帅,不是过家家。”白衣汉子恼怒的道。
“正因为是刺杀金帅,我才出来助你一臂之力。”
“何出此言?”
“我与金帅...额,我***轻身功夫出神入化,能助你一臂之力。”白少棠话说了一半立马转了话题,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白衣人。
白衣人一怔,看着白少棠清澈见底的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一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白少棠执扇掩鼻,望向正在赶忙上船的贩夫走卒,挥汗如雨,熙熙攘攘,皱眉道:“尊上,我俩且去找条小船来,我不想和他们挤。顿了顿,又道:“此番前去巴陵,实在不宜声张。”
“言之有理。咱去找找,你在这里看着。”花无尊似乎接受了离玉堂的加入,心甘理得的接受离玉堂的指挥。他将包袱放下,转身,轻巧纵跃,几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白少棠神色淡定的看着江面,心里却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他原乃是金瓯人士,却自小在大燕长大,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人一景,均有深厚感情。他不肯也不愿,这花花世界,就被金朝所玷污。
不多时,听得远远一声呼唤:“少棠你快来!”离玉堂歪着头,只见涛涛江上,一叶扁舟,江水荡漾,小舟晃荡,尊上恰立其中,安安稳稳。
白少棠弯腰将包袱拎起来,向小舟上一掷,力道刚好,挨个掉落在船板上。花无尊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好力道。”他并不将小船撑到白少棠身边,嘴边带着笑,似乎是想要考究他的身手。
白少棠将扇箫插在腰间,掀起下摆,系在腰上,亮出一双浅蓝色云头履,他侧头看向小船,似是确定距离。走到江畔一颗石头上,双膝微曲,然后用力,一道凛冽的气息,笼罩江岸。
他的身影仿似一条鱼,映着火红色晚霞,波光粼粼,披在他身上化为江面的一道金光,疾掠数十丈,瞬间便到了小船上。小舟只轻轻晃了晃。
花无尊抚掌赞叹道:“妙哉,鱼龙寂寞秋江冷,看来你已尽得‘鱼龙身法’的精髓。”
白少棠心下不禁得意,此套身法为峨眉派掌门萧洛家传武学,机缘巧合之下传于白少棠,识者如云,精擅者寡。拘于门派礼仪,他含笑拱手,“无尊兄谬赞了,小弟只得皮毛而已。”
花无尊点点头,“你过谦了,七年前,霸王大婚,咱有幸一睹萧女侠与殿堂之上的鱼龙千变。方才,你跃上小舟时,那腾挪,那折返,恰似了当年的光影。”说到此,花无尊眼角有些泛红,他心下又想:”今朝刺金若是失手,少棠凭身法亦能远遁吧。”
白少棠脸微红,连连摆手道:“萧掌门的身法冠绝天下,我安敢与之比,莫再说了。无尊兄,哪边去?”若说陆路,他幼年常与霸王行走江湖,对这路途十分熟捻,东西南北,只消看过一次,他便能走个来回。只是这百顷江面,千里水道,他便如盲人摸象,似懂非懂。
花无尊哈哈一笑,:“放宽心,咱别的不会,这区区几百里水路不成问题。”说完,转身撑起船篙一点,碧波荡漾,小船向北而去。
某日,夜宿江中小岛。
二人一路上白天逆流而行,晚上白少棠便逢渡必入,绝不拖延,费时颇多。花无尊起初极焦躁,屡次说刺金帅越早越好,上次金军联合歃血盟攻打襄樊,令众人元气大伤,留给守军的时间已经不多。白少棠泰然处之,淡定的道:“蓄势如养气,气定而势足,觅得良机,一击必中。”花无尊为白少棠找得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便定下心神,二人恍如春日出游一般,左晃右荡。
白少棠原先不愿上岸,他性喜洁净,如同女子一般,每日一桶香熏浴,永不落空。小岛漆黑,要啥没啥,如何安枕?待尊上将荷包一开,里头空空荡荡,比脸还干净,他只好闭嘴不说。
“少棠,小岛西湾有一凉亭,背风而设,船上风急浪高,不宜久留。”只身上岛探访的花无尊返回对离玉堂道。他见离玉堂仍闷闷不乐,指着那轮出水芙蓉般透明的月亮,又笑着道:“趁此良辰美景之际,离不如给咱来一曲如何?”他知白少棠平常除了练武,平日最嗜吹箫。
果然,白少棠听得箫曲,面容方才仍是阴雨,霎时风吹云收,阳光灿烂,毕竟是少年心性。他迫不及待的拉起花无尊的手,连声问道:“凉亭在何处?我们走!”
花无尊常年握刀的粗糙大手被离玉堂手一握,立时怦然心动,脸马上便红了。两人虽说也有十余年情谊,但平日即便是练武,也殊少接触,加之两人均为七尺男儿。白少棠这么一握,着实让他有点束手无措。
他慌慌张张的想要挣脱白少棠的手,却又蠢蠢欲动的想要多体验一下,特有的温润,似挣又握心中忐忑。
两人径直往西奔去,清辉的月光洒下点点亮光,微风拂动,四下安静,只有风,虫和树叶的响声。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两人行到岛的西面,这是一片月牙形的海湾,银白色的月光,银白色的沙滩,以及银白色的海浪。
白少棠松开花无尊的手,加快几步跑到沙滩上,欣喜道:“好漂亮的地方。无尊兄,快来。”
花无尊没有挪步,远远看着白少棠,看着他;看向更漆黑的远方,听着海浪声:这里距离巴陵已然不远,今日,他曾细心留意过,往北的船骤然多了起来,不论是民船还是商船,辎重满舱,拖家带口,兴许是弃南向北的,这都不是一个好预兆。
金军必定守卫森严,一路大军的主帅,若想刺杀,并非易事,何况此刻金军中还有歃血盟与风雨会等武林高手,但若即便是失败了,两个人可以死在一起。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亦是人生一大乐事哉。
但,白少棠,真的乐意吗?
他忽然惶恐了起来。
“无尊兄,过来!”白少棠喊道。花无尊回过神,他已坐凉亭里,拭着箫,喜孜孜的看着他。
花无尊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凉亭,稍稍离白少棠半步的石凳上坐下。白少棠欣喜地道:“在这个地方吹箫一曲,别有一番滋味。”
闲话少说白少棠起头便吹起,吟猱绰注,起手平和,井井有条,浓淡合度,意味深长。待得曲调移低八度,箫声又随之一转,端的是一个音迹光滑圆柔,富于弹性。箫声舒缓而起,清脆之音回荡亭内。
江上起雾了,飘飘渺渺,在月光的照耀下,从江中升腾而出,是乳白色的。那雾白得清澈,白得透明。微风吹拂,推着雾,一忽移动,一忽停滞,一忽凝聚,一忽散开。慢慢上了西湾,浸入凉亭。
箫曲渐渐低沉,似是已到一曲之末。尊上痴痴的看着白少棠,含笑的看着他收尾。忽然,江上传来一阵清越明朗的琴声,穿过沉沉夜色,琴声夹杂隐隐约约的歌声,离得太远,分辨不清唱了什么。
花无尊霍地一声站起身,这里离江陵太近,辨明敌友,尚属小事,若是行动败露,定功亏一篑。他抽出一把随身配刀,将刀擎在手上,刚想迈出去,手被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见是离玉堂腾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动。尊上立即醒悟过来,这样暴露行藏,不更说明自己心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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