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魏郡,安阳县。
自淝水之战失利后,秦王苻坚在慕容垂三万人马护送下北返,行军到司州弘农郡渑池时,河北诸地传来有流民谋反的军情,慕容垂便向苻坚请缨前去安抚,并顺路去邺城拜祭燕国宗庙,得到苻坚的允准。
秦王苻坚分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国率领三千兵众护送慕容垂继续北上,同时苻坚率领大批人马西进回归都城长安,一路上收集散兵游勇汇聚了十几万人马。
慕容垂准备渡过孟津河桥时,秦王苻坚的尚书左仆射权翼悄悄地派遣心腹邀请慕容垂到河桥以南的空仓房中,慕容垂对此产生了怀疑。
参军赵秋得到密报后告知慕容垂:“大王,权翼一直对您有成见,屡次在秦王面前进谗言,说您有龙虎之资,天日之表,日后定会反叛秦国,秦王柔仁,才没有听信。但是大王今日离开了秦王回归河北就像是雄鹰挣脱了束缚飞到了高空,困龙回到了大海。臣下得到密报,权翼约您私下见面,其实想要趁机派人刺杀您……”
赵秋是燕国旧臣,慕容垂在燕国的被封为吴王。
慕容垂感叹道:“权翼嫉贤妒能,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可惜王景略逝者不能生还,秦国朝政都落在了这等好为虚势的小人手中,国势颓废已是可以预料之事。”
慕容垂口中的王景略是已经病逝的秦国丞相王猛,这位王丞相与秦王苻坚之间的际遇可以与刘备和诸葛孔明相比,只是天不假年,八年前因病去世,秦国失去了顶梁柱。
“罢了,能够回到河北就是我最大的心愿,秦国之事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
慕容垂下令亲兵用草绳编结成筏子从凉马台渡过了黄河,让典军程同穿上自己的衣服,骑上自己的马,与童仆一起奔赴河桥。权翼埋伏在这里的军队发起攻击,程同策马逃脱。
慕容垂逃离孟津渡后不敢停歇,一路自西向东经过河内郡、汲郡、魏郡,到达安阳,距离邺城近在咫尺了。
慕容垂想去拜祭邺城内的燕国宗庙,便给镇守邺城的冀州牧、长乐公苻丕休书一封,苻丕虽然对慕容垂这个五十七岁的糟老头子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听说淝水战败时,正是慕容垂带着人吗护送他的父王返回秦国,所以心中感念,他亲自出城迎接慕容垂。
“老将军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呐!”苻丕站在邺城城门之下,左右将士严阵以待,苻丕满脸笑容,容光焕发。
慕容垂一行上前拜见苻丕,慕容垂讪讪一笑:“长乐公正值青春,是在取笑我两鬓苍苍,老矣朽矣哦!”
长乐公苻丕是秦王苻坚庶长子,当年在长安时,慕容垂受苻坚厚待,曾在宫中宴席上见过秦国诸位公子,自然是也是认识苻丕的。
“将军老当益壮,护驾有功,丕感念将军援助父王的大恩,今日已在城中备好酒席,请将军赶快入城,丕为将军接风洗尘。”苻丕热情好客,实则心中对慕容垂十分忌惮!
慕容垂又岂能不知苻丕德热情只是表面功夫,他也拱着手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苻丕毫不见外,径直上前拉着慕容垂粗糙的手,众目之下,二人联袂入城。
酒席之间,又是一场冗长且无味的逢场作戏,慕容垂草草应付完毕,借着出恭的借口离席而去。
“大王为何不趁机诛杀了苻丕小儿?”参军赵秋紧紧跟随着慕容垂。
慕容垂用手止住赵秋,左右细细打量一番方才轻声说道:“城中有几万秦军,杀了苻丕我们恐怕不能轻易脱身,眼下还是早早离开邺城,回到安阳为好。”
“谨遵王命。”赵秋只得乖乖拱手,唯命是从。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要去祭拜大燕国列祖列宗的灵位,希望列祖列宗能够原谅我这个叛国投敌的不孝子孙!”
慕容垂于是带着赵秋和几个鲜卑随从前往邺城的燕国太庙。
州牧府中,苻丕早已得到线报,慕容垂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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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左卫率、平西将军石越进言:“主上,慕容垂身边只有几个随从,此时想要杀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主上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不可!”侍郎姜让劝阻道:“慕容垂反形未露,此时诛杀岂不是寒了功臣宿将们的心吗?主上拥兵五万,又坐镇邺城坚城,受陛下重托主政冀州,凡事当三思而行,切不可鲁莽从事,以至于做出令天下人痛惜悔恨之事!”
胡人立国,与中原汉人不同,自赵国石勒开始,胡人皇帝自称天王,诸子诸兄弟宗室最高爵位为公。
长乐公苻丕是秦王苻坚长子,履历功勋,在诸公子之中首屈一指,曾指挥襄阳之战,率领秦国诸将击败朱序,此后受极秦王宠信,淝水之前就身兼数职,授都督关东诸军事,拜征东大将军,任冀州牧,掌管冀州一十三郡军政大事。
姜让是文臣,素有才名,秦王将他放在苻丕身旁,就是为了规劝苻丕的言行要合乎王室规矩。
石越与张蚝、毛当不仅齐名,这三员秦国名将还有同门之谊,他们一同师出大将军邓羌门下。
邓羌何许人?
邓羌一生无败、诛杀羌族姚襄、高离,大败铁弗部刘库仁、鲜卑拓跋什翼健部、晋国大司马桓温、燕国慕容臧,生擒慕舆长卿,灭燕、代两国,其后又平定五公之乱、匈奴屠各部、以及巴蜀叛乱,是为秦国大将军,与丞相王猛并称大秦文武两柱。
秦王将这一文一武安置在苻丕的身旁,可见苻坚对苻丕的重视,但是与苻坚仁厚的性格相同,苻丕是一个以柔仁邀名的伪君子。
“孤已经当众将慕容垂迎接入城,如果又没有明确的罪名将他处死,那么孤岂不是有负于父王,有负于天下?”苻丕拉着姬妾柔软的双手,一脸正经的说道。
石越见苻丕不采纳自己的意见,气愤地拂袖而起,愤然离席,苻丕倒也大度,他知石越此人素来武略过人,心直口快,慕容垂他都能心存善念,心中自然也不计较石越的无礼之处。
“主上明鉴,冀州之福也。”姜让端起酒敬了苻丕一樽,主臣二人好一番欢饮。
苻丕嗜酒如命,姜让一身文人士气,常有纵酒高歌之举,这二人既是主臣又是酒中知己,屡屡欢饮达旦,这一夜便又是如此。
雨夜中,银雨如丝,冷风吹拂之际,冬雨缠绵。
燕国太庙,监门外石阶下,慕容垂呆呆的望着上首的太庙石兽,那已经残缺的石兽和斑驳的铜门铁锈让他不禁想起了往事。
那一年他遭受叔父慕容评迫害,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抛妻弃子一路南下前往秦国避难,此后成为了世人口中的国贼,叛逆,慕容氏的二臣,受尽了唾骂……
十三年前,慕容垂投秦不久,秦国丞相王猛率领大军攻灭燕国,俘虏燕国皇帝慕容暐以及文武百官,但奉秦王苻坚诏令,没有损毁燕国太庙,对于邺城皇宫也只是拆毁高墙,去除帝王规制建筑,改建为冀州牧官署。
“前去通报,我要去祭拜慕容氏的先祖。”
“是,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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