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王朝和吐谷浑的对峙点,主要分为七个;而吐谷浑现有的军队,也主要分布在这七个对峙点之上,他们除了西部的鄯善、当金山口以外,青海湖以东还有四个,分别对应隋朝的洮州、廓州、鄯州。
但是与这六个对峙点比起来,位于车我真山的中部对峙点尤为关键:一方面是山的对面是甘州,隋军可以沿着弱水上游的复袁水源源不断登上祁连山,只要过了分水岭,便能杀向吐谷浑最为重要的青海湖地带;另一方面是分水岭以南的这一边地势平坦,属于易攻难守的地带,如果隋军在车我真山和大通山之间的高山平原立足,往东可以杀入青海湖区,往西可以杀向当金山口,即便随军立足之后按兵不动,也能再次把吐谷浑分为首尾不能兼顾的东西二部。
鉴于这个对峙点的战略价值,以及分水岭的高地被隋朝抢先占领,慕容伏允派遣心腹大将拓跋木弥统兵五万,驻守在祁连山、车我真山、大通山交汇处,以防隋军大举南下。
主将拓跋木弥是个五十多岁的羌人,他曾在开皇年间请求内附大隋,但是当时的大隋正处于与突厥汗国交战的关键时期,而内附的拓跋宁丛又刚刚反隋不久,杨坚担心拓跋木弥在大隋与突厥交战之时,在大隋境内作乱,便拒绝了拓跋木弥的归化之请。就在他无处可去、又怕遭到清算之际,慕容伏允遣慕容孝隽将他招降了,如今他也享受到了政变的红利,成为了吐谷浑一名大名王。
他的大营位于一个名叫祁连原的高山草甸区,这里也就是后世的祁连县一部分。境内大小河流足有三百余条,其中由自西向东的弱水、自东向西的八宝河这里互相对冲之后,然后形成一条折道向北方的河道,直接进入了甘州,如果从这里南下,则可进入吐谷浑核心地区青海湖区。
所以祁连原的战略位置对于大隋王朝和吐谷浑而言,都是异常的重要,昔日吐谷浑掠夺河西走廊之时,他们那些扮作马贼的士兵多数由此北上,只要越过南山,便是豁然开朗的河西走廊甘州段了。
拓跋木弥统率的五万大军之中,有两万是他的部落子民,另外三万是从青海湖区带来的牧民。
对峙至今,这支大军每天都消耗无数粮草,好在祁连原每年夏天有大量冰雪融水灌溉,使草甸之上一碧万顷,绿油油的草场倒也能够满足战马之需,而且祁连原也能种植庄稼,产出的青稞倒也能够解决一部分军粮,再加上慕容伏允采取了先军政策、努力满足军队需求,所以拓跋木弥倒也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但不可能事事都那么完美,尽管粮食方面能稳住军心,但是慕容伏允遵照“和约”要求,不仅宣布放弃鄯善和且末,而且还说鄯善和且末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吐谷浑如今只是物归原主。当这消息传到祁连原,立即引起士兵的一片哗然,士气低落也就无法避免了,甚至昨天还出现了逃兵。
虽然逃兵被抓回来斩首示众,也暂时震慑了蠢蠢欲动的士兵,但是拓跋木弥知道威慑只能起到一时之效,问题的关键还是出现在慕容伏允身上。
在这之前,全军士兵被各级将领连哄带骗,一致认为隋朝是一个异常凶残的王朝,只要隋军过处,便会寸草不生,所以大家为了自己、为了家人,都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然而就在大家精神抖擞、严防死守之际,他们的大可汗却忽然来了这么没骨气的一招,导致大家一下子就萎了、气势和士气也泄了。
慕容伏允这一招引起的效果,就像是一个千年老光棍好不容易盼到洞房花烛夜,结果新娘却来了月事一般。现在别说是普通将士了,便是连拓跋木弥都茫然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自己努力算什么,更不知继续与隋军对峙到底有什么意义。
大帐之内,拓跋木弥正负手来回踱步,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来自伏俟城的敕令,慕容伏允命他退后五十里,然后分出两万士兵前往当金山口,协助慕容孝隽将慕容兆迎回腹地,之后再由慕容孝隽坐镇当金山口,防御鄯善隋军。
放弃对峙、分兵西进,对拓跋木弥来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拓跋木弥却担心这支军队不能担起防御隋军的重任,士兵现在之所以还能勉强保持稳定,就是因为大家都认为不用打仗了,很快就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如果自己让一部分士兵继续与隋军对峙、一部分派去遥远的当金山口,那就是失信于军了,大家在极度失望和不满之下,很有可能由此生乱。可是除了尽快退兵、分兵之外,他似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就在拓跋木弥苦苦思索之时,大将封细夏言在旁边说道:“大名王,天柱王几天前刚从祁连原返回王城,之后就有了大汗这些命令,我认为他已经和隋朝达成了某些协议,不然的话,岂能说退就退?”
“那你以为我们应当如何?”拓跋木弥在慕容邕回来之时,就与他详谈过,自然比手下众将多一些内幕消息,但是慕容伏允接下来的表现着实是太软弱、太令人猝不及防了,难道就不能等到慕容兆撤回再宣布吗?
“将士们的低落情绪、萎靡士兵,很大程度上是前途不明、形势不明造成的,我认为越拖下来,形势对我们越不利。所以当务之急是依敕令后退五十里。”封细夏言先是说了自己的主张,接着劝道:“这一撤,虽然会让部分士兵感到失望,但同时也让更多士兵目标明确、获得安全感。我们到了目的地以后,再把那些士气不高、军心不稳的士兵剔除给慕容孝隽,剩下的士兵必然是精锐之师。兵力虽然足足减少两万,可战力反而得到增强了。”
“大名王,我赞同封细将军之议。”另一名大将拓跋祖也说道:“现在打和不打由隋朝说了算,甚至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也由隋朝说了算。正是这种未知的恐惧和威压,令我军士兵心弦绷紧、惶恐不安,所以当大可汗的敕令一到,大家如释重负,人人都想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用隋人的话来说:大可汗‘撤退五十里’的敕令就是大势,一旦我们违背了这个大势,逃兵肯定会与日俱增。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最好还是顺势撤退五十里。”
拓跋木弥听到这里,便将目光看向了心腹爱将,见到拓跋祖似乎意犹未尽,便示意道:“你接着说。”
“是!”拓跋祖行了一礼,又说道:“只要我们一动,隋军肯定也跟着动。如果他们撤退或是按兵不动,说明隋朝确实有和解之意;如果隋军占领祁连原,说明隋朝一心求战、并不存在和解之意。前者,自然是好事。隋军要是选择了后者,局势就会变得十分明朗起来,不但打消了大可汗侥幸之心,也能坚定全国上下的作战意志。而且因为隋朝背信弃义、违背承诺在先,将士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表现出来的作战意志、军心和士气必然更甚当初。”
拓跋木弥点了点头:“你们说得都对。但是你们有几点没有考虑好。”
封细夏言、拓跋祖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还请大名王示下。”
“我们后退几十里又分了兵的话,隋军趁机占了祁连原又该怎么办?到时候,我们到底是打呢、还是不打?要是打的话,士气低落的士兵,又如何斗得过能征善战的隋军?”拓跋木弥缓缓的说道:“一旦吃了败仗、失去祁连原,隋军下一步就能杀向吐谷浑的核心地带青海湖区了,而这严重后果,又该由谁来承担?谁承担得起?”
封细夏言、拓跋祖闻言默然。过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拓跋祖沉声说道:“祁连原素来是两国的战略重地,而且夏有牧草和青稞、冬有高山抵御风雪。我们一旦退兵,隋军绝对会欣喜若狂的占领此地。有没有杀向青海湖区不说好,但是他们一写以此为前沿阵地,威慑我们吐谷浑东西双方。”
封细夏言看了拓跋木弥一眼,低声说道:“可是大可汗让大名王分兵去当金山口,如果抗命不遵,一切后果都要大名王由来承担啊!”
拓跋木弥为之默然,他倒不是怕慕容伏允降罪,关键是祁连原这个战略重地丢失不得啊,它一旦落入隋军之手,那么吐谷浑的牢固防线就被撕开一个最为关键的口子,从此以后,处于极其不利的局面,说是任人宰割亦不为过。但是另一方面却是士气萎靡的军队、大可汗的军令,以及当金山口未知的局势。
另外还有一个二将看不透、自己又不能讲的原因:那就是吐谷浑既然已经和隋朝谈拢了,大可汗为什么还要派兵去增援本就兵强马壮的慕容兆、慕容铁刃呢?要是那边局势不妙,且自己也确实遵照军令行事,恐怕分出去的两万士兵还没到达当金山口,那边就完蛋了,所以这分兵之令,根本就没有丝毫意义。
更重要的是大可汗还要求慕容兆成功撤离之后,让他和慕容铁刃立即返回王城待命,而当金山口的防务,则是交给了战绩平平、威名不显的慕容孝隽。
从这一连串不合理、不寻常的安排之中,拓跋木弥感受到了一种阴谋的气息,他怀疑慕容伏允是打着大义的旗号来夺取统兵大将的权力,实现他一直就有的大权独揽之志。
但是拓跋木弥即便猜到了慕容伏允的险恶用心,也没丝毫应对的办法,因为如今大势、大义都在慕容伏允的手中,如果他敢抗命不遵,不用慕容伏允来定罪,这些士兵都会逃走一大半,一切后果都由他来扛。如果遵守军令,至少能够使本部精兵不受隋军袭击。
至于祁连原、吐谷浑的局势,那就交给慕容伏允觉得忠诚的人来负责好了。
梳理至此,拓跋木弥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冷冷一笑,语如刀锋的说道:“传我命令,全军准备撤离!”
“我们撤了,祁连原怎么办?”拓跋祖急道。
拓跋木弥一挥手,云淡风轻的说道:“大汗已有万全之策,无须操心,吾等只需遵命行事即可,都下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