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集到来之时,发现今天参与小朝会的人,跟以往并无不同之处。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两个议题,一个正是自己所料的加快洛阳新城建设进度,不过各方面的建设方案经过几个月的筹备,都比较周全了,所以这个议题只是催促工程进度,令各部抓紧,在他到来之前已经结束了;另外一个议题竟然就是挖掘贯穿大运河,这才是重头戏,只不过今天只是进行初步讨论,并不是说马上开。
一听旁听官员这么说,杨集明白自己杞人忧天,白白跑了一趟,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便杂在旁听官员之中旁听。
“下面审议自引黄入淮的南方大运河!”大殿之内十分安静,只有杨广的声音在设计巧妙的殿内回荡:“自古以来,中原王朝重心都在中原、关中这些中部地区,在我大隋此之前,除了据南方自立的南朝以外,没有哪个王朝真正重视过南方、开发过南方;再加上秦汉晋等统一王朝君臣多为北方人,对南方关注严重不足,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南方的巨大潜力。”
“朕在江都坐镇十年之久,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各州县,对于南方终于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也终于知道南方是一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方,更南方甚至可以两熟、三熟。更难得的是境内的纵横水网天然在调控旱涝灾害,使其几无大旱大涝之灾。说是宝地亦不为过,如果南方得到合理的开发利用起来,仅是扬、交二州熟,便能使天下富足。”
“然而不便的交通,始终使南方物产难以北上。而京畿一带素来是人口众多、军队密集的地方,每天都要耗费极大的粮食,一旦粮食供给不足,便会造成人心动荡,而百姓听风就是雨,每当有什么流言蜚语便会抢购,这又令动荡进一步加剧,所以朕认为,南物北运是大隋稳定、大隋更加强大的重中之重。”
“另外,南北双方百姓老死不相往来数百年、仇视和敌视数百年,至今,仍旧有大量南方人认为北方人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也有大量北方人认为南方人是不服王化的南蛮,要想消除这种根深蒂固的误解,仅靠官府宣传是不够的。甚至官方的很多宣传,非但没有起到正确的引导,反而被误会成刻意美化,令双方的误解更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双方百姓多走、多看、多说、多听,这种民间的交流,效果远比官府单方面的宣传好上无数倍。然而我大隋统一天下以来,北人始终不南下、南人始终不北上,原因还是交通不便。为了使我大隋南北融为一体,早日化解持续数百年恩怨,朕决意开凿大运河,泽被千秋万代。”
杨广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停顿了下来,感觉大家吸收了自己的用意和主张,才向一片安静的大臣们说道:“诸卿若有不同意见,可以在这里提出来,然后大家一一商议、解决,朕不希望朝廷做出最终决定以后,再弄得反对如潮、满城风雨。”
“圣人,老臣有几句话想说。”这时,时为太常寺卿的高颎出列行礼道。
杨广抬手示意:“高卿请说。”
“喏!”高颎拱手道:“老臣也认为开凿大运河可使黎民受益、商业繁荣,增加朝廷收入、化解南北恩怨,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不世伟业。老臣只希望新都建成以后,再用十年功,修一条贯穿南北、泽被后世的大运河。”
高颎在南方呆过的时间虽然不如杨广久,可他相当于隋灭南陈的总参谋长,对南方的山川地形、水文气温相当了解,也十分赞成修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但前提是不要马上开工。
他个番主张代表了大部分臣子的主张,不管是了解南方的、还是不了解的,都知道杨广开运河的本意非常好,但洛阳新城和长堑这两百万民力的大工程才开始不久,若是立马又开凿大运河,绝对是一件利在千秋、弊在当代的暴政。
“圣人,臣附议!”黄门侍郎裴矩亦出列道:“臣对南方也比较了解,十分赞成开凿南北大运河,只是洛阳新城、长堑刚建不久,若是此时又开凿大运河的话,必然使民怨四起,臣担心我朝不得运河之利、反受运河之害,为了使其成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当徐徐图之。还请圣人三思。”
杨广见高颎、裴矩支持开凿运河,并非毫无道理的决然反对,心中倒也没有感到不悦,而是说道:“朕不是说马上就开运河,但是勘探和确定河道走向、征地迁民、工匠技术、核算钱粮等事,都是一个十分漫长工程。朕的是意思是先把这些事情定下来,等有了详实的图纸,再来商议怎么开、什么时候开。”
“圣人,能否等到洛阳新城建成以后再进行前期勘探?”吏部尚书牛弘比较了解杨广。
早在杨广还是晋王之时,牛弘和杨广便因为对方文艺、才学而相互欣赏,使他知道杨广是一个急性子,做事风格向来是一边准备一边动手,就像长堑和新都,明明说是完成一项再来一项,可长堑刚刚刚开始,新都便着手动工了。皇帝这种急性子,干什么都信奉“兵贵神速”的准则,着实是大臣们感到无奈和焦虑。
如果杨广今天把前期准备安排下去,那他今天就会派出大量勘舆工匠去勘探,然后给这些人下死命令,着其务必在最短的时间确定运河走向,然后一边迁民、一边开工。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止前期的勘探工作。
然而牛弘的建议,却令杨广十分不爽了,他冷着道:“朕分得清楚勘探与开工的区别,新都若不完成,运河就不开凿,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将作大匠阎毗听旨!”
阎毗原是将作少监、兼兖州长史,在治水方面极有能力,由于修黄河大堤功在社稷,所以宇文恺升为工部尚书以后,杨广便任命他为将作大匠。由于杨纶离不开兖州,便让他是作为兖州朝集使入京述职,至今尚未回归,此时听皇帝叫到自己,连忙出列行礼:“臣在。”
杨广淡淡的说道:“朕任命你为你为漕渠勘探使,赴中原考察沿途河道情况,尽快给朕定下开凿方案。”
“微臣遵旨!”阎毗心中也不是很赞成,一方面是他和杨纶负责的黄河大堤至今还没有修好,二是不太希望大工程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但是圣命已下,也只能无奈的接旨了。
杨广的强硬态度,令千秋殿一片死寂。
尽管他保证洛阳新城完成以后再开凿运河,但他为了尽早开凿运河,极有可能在洛阳这边翻倍的投入人力、物力,只要洛阳的工期缩短,那么运河开凿的时间,与他心中既定的时间其实是一样的。
众臣的心如同天空中的彤云一般,都是沉甸甸的,从这一节便能看出圣人比先帝还要独断专行,更可怕的是先帝喜欢以王道行事、以道理臣服人,而圣人登基以来的表现几乎都是诡道,如果这只是一名臣子、一名大将,也就罢了,可他是皇帝啊!
而且他在登基这么短的时间内,所做之事皆是亘古罕见的大工程,若是继续以这种算计臣民、而不是商议的方式来搞几个大工程,必然是民怨载道、天下不宁。
杨集心中也是十分沉重,满朝文武其实都反对立即开运河的,只是大家都担心自己过往的小辫子被杨广借题发挥来用,所以集体无声了,而高颎、裴矩、牛弘先赞成再提不同意见的举动,其实也是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来反对、来拖延大运河的开凿的时间。
这种集体沉默的不正常、不健康现象,也让杨集意识到自己从并州带来的十二车罪证,成了杨广消灭反对声音的武器,以至于满朝文武不管杨广是对是错,全都不敢开口了。真不知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到底好还是坏。
在大运河这个大议案上,杨集自己也不敢反对,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罪证和把柄在杨广手上,而是此时乃是杨广登基以来最高光的时刻,自己不能去扫他的兴。
哪怕要去劝说,也只有选择没有人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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