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负在驴背上并没有回头看一眼汴梁,因为他并不留恋这座外表富丽堂皇歌舞升平;而内藏杀机,暗流汹涌,藏污纳垢的皇城。倒是那些不期而遇的百姓,他们为苏轼送行时依依不舍的表情深深地印在苏轼的脑海。
宦海沉浮,离散匆匆。
回想起去年七月在湖州被御史台逮捕时,苏轼身戴枷锁走出府衙。
湖州的百姓夹道为太守大人送行,有人嘱咐大人一路保重;有人在大街上设香案供菩萨为苏大人祈求平安;有人愤然怒骂,奸臣当道,陷害忠良。
这一刻苏轼感动了,对湖州百姓的感激使他忘记了恐惧,眼含热泪拱手向夹道相送的百姓致谢。
现在,苏轼负在驴背上,默默地走着,他想收住飞翔的思绪,让大脑清净清净,抛弃一切尘间的烦事,却不可能;早晨,家人送行时,朝云姑娘那揪心的哭声,那悲切的眼神让苏轼难以心静,朝云的影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苦命的姑娘真让苏轼割舍不下。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云雾渐退,天空也变得晴朗了,风也柔和多了。空中传来了雁鸣声,苏轼抬头仰望天空,一群大雁向南飞去,不知道今晚群雁要投宿何处。
日复一日,昼行夜宿,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苏轼他们来到陈州。
苏辙与张恕早已自南都(今商丘)来到陈州,在文务光的府上恭候苏轼到来。文务光是文与可的儿子,苏轼的表侄子,亲上加亲又作了苏辙的女婿。
苏辙派人给两个差役送了些银两。两个差役接了银子自是高兴,他们也乐得在陈州玩几天。于是,苏轼就在陈州住了三天,期间,宴饮赋诗,郊游赏景,寻古怀远。
苏轼在此留诗二首:《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
苏辙与张恕回南都,苏轼一行人向黄州去。
一日,他们来到一座荒岭,岭下有一条小河蜿蜒而去。临河有几栋矮小的茅屋,稀稀拉拉地散落在那里。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
踏上一座木板桥,过桥就是一家茅店,柴门的柱子上挂着一块招牌,上书三个字:“板桥店”。
这三个字特别招苏轼的眼,仔细地端量了一会说:“好字,真是好字。有如此好字,此地不偏啊!”
柴门边爬着一条大黑狗,见有客人来了,只是抬起头来瞅瞅。一个年轻人出来招呼客人,王福全问:“店家,有上好的房间吗?”
“有一间,虽然不算豪华,可也干净舒适,保您满意。”
贾六问:“能住几人?”
“能住四人,你们五人,有一位爷就得委屈一下了。”
王福全说:“我们俩住行了,他仨人另安排。”
年轻人看看苏轼有点纳闷:这位老爷气宇轩昂,仪表不凡,而且身穿官服,显然是个当官的;怎么倒是二位当差的蛮横无礼,根本不把这位官老爷放在眼里。
一位面容清瘦,目光炯炯,长须飘洒的老人走出来。
年轻人说:“爹,……”还没等开口,老人就问:“什么事?”
“客官要上等房间,上等房间只能住四人,没法安排。”
“就让客官自己安排行了,这有何难,对吧客官?”
贾六说:“罗嗦个鸟,我们俩住上等房间,他们另想办法。”
苏轼说:“掌柜的,就照二位差爷说的办吧,我们三人好说。”
长须老人看看苏轼,点点头对儿子说:“请二位差爷上等房间就寝。”顺手接过小三手中的驴,“三位请跟我走。”老人把他们带到一间客房,“客官,就委屈点吧。”
苏轼说:“出门在外,有个安身的地方就不错了;何况这里既干净又温暖。”
老人走的时候说:“我就住在对面,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行。”
苏迈收拾房间,小三出去喂驴,顺带提回热水来让苏轼烫脚。
那位年轻人又来敲门:“客官,赶了一天的路,要点酒菜,解解乏?”
苏迈说:“爹,路途劳累,您就喝点吧?”
不等苏轼开口,小三说:“店家,来两碗就,随便几个菜。”
苏轼说:“小三,两碗酒够你一个人喝的?”
小三笑笑说:“老爷,您连一碗都喝不了;迈哥哥喝一碗凑合凑合就行了;我,就不喝了,省点盘缠吧。”
苏轼笑了:“哈哈,店家来四碗酒。”
酒菜上来了,苏轼说:“小三你喝两碗,迈儿你喝一碗,我喝一碗。不许抢,也不许让。”
两个青年互相看看,笑了。
苏轼的酒量小,苏迈的酒量大,小三可是海量了。三人喝完了酒,苏迈和小三上床睡了。
一碗酒苏轼正是兴奋,没有一点睡意,推开窗,夜风送来丝丝凉爽。
倚窗仰望,夜空茫茫,深邃无尽,一弯上弦月挂在西天,空无所依,稀疏暗淡的星星如同挂在雾幕中的灯盏,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人生不过百年,还不如这茫茫宇宙中的一颗星辰。
对面的窗户还亮着烛光,有筝声自窗户传出,是《高山流水》。
苏轼为筝声所吸引,轻轻地走到院中。
对面的窗户推开了:“客官,春夜无眠,何不来小坐一会?”
苏轼说:“初次见面,不敢打搅,怕扫您雅兴。”
“相逢是缘,‘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想起刚见面时,老人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就知道一定是位高雅之士,更可能是位贤人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