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的印象是雨。

他总在下雨天见到她。

楚留香清楚记得,那是四月十九日,福州郊外的一家客栈。

明明上午还是艳阳天,午时刚过，天骤然暗了下来。

没有任何预兆,一场磅礴大雨从天而降。

那天,客栈人很少。

掌柜伙计和所有客人加在一起,大堂里也只有六个人。

楚留香喜欢临窗而坐。

那日他却心血来潮，选择坐在客栈最偏僻的角落，独自喝着酒。

福州的美食很多,过往的商客很多，郊外的客栈也有四五家,唯有这家客栈的菜肴最可口,青红酒最香醇。

雨越下越大。

没有任何减小的征兆。

窗外愈发黑了。

楚留香微醺之时，客栈来了新客,一个满脸稚气的小丫头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一左一后掀着帘子。

不过多时，一个身着青衣,头戴白色帷帽的姑娘,进入楚留香的视线。

这个季节即将入夏。

福州城热得不可思议。

这姑娘却穿得很厚,她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全身遮得密不透风，唯有一截皓腕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若隐若现。

他们一行六人，选了两张桌子。

那姑娘临窗而坐,窗外的风吹起她头上遮面的白纱，楚留香发现客栈里许多客人，吃饭喝酒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那些人痴痴望着女子，甚至忘记了先前的交谈。

楚留香不免有些好奇。

可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姑娘风姿绰约的背影，以及过分纤细的腰肢。

但对于楚留香来说，这样曚昽的美感，已经足够。

他笑着饮下一杯酒，竟觉得这样的天气也分外美好。

天愈发黑了。

大堂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女子一行人却要走了。

虽然暴雨未停，可他们要在城门落锁前，赶到福州城。

那姑娘起身走出客栈，鬼使神差的，楚留香也追了上去。

雨愈发大了。

暴风卷着大雨，狠狠拍在人的脸上，打得生疼。

就在那姑娘登马车的瞬间，她的帷帽突然被风掀了起来，吹到楚留香的脚下。

“哎呀”

楚留香听到了小丫头的惊呼。

他捡起帷帽，递给风风火火跑来的小丫头，眼睛却情不自禁转向帷帽的主人。

可帷帽的主人已经坐进了马车。

“谢谢大伯”

小丫头俏生生地说道，顶着磅礴大雨冲向马车。

楚留香这才记起，自己脸上还有易容。

“姑娘，帽子脏了。”

小丫头站在马车外懊恼地说道。

“不要紧，你快上来。”

一道轻柔的声音穿过狂风暴雨，清晰进入楚留香耳中。

楚留香倏然抬头。

马车的布帘不知何时撩起。

他终于见到了帷帽主人的真容。

这一刻，楚留香仿佛看到了凡世的姑射仙子。

楚留香心跳如鼓，耳朵竟有些发烫。

察觉到楚留香的视线，帷帽的主人抬头，冲楚留香露出疏离的浅笑。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笑容。

可楚留香却口干舌燥。

只有一个瞬间，不过一个瞬间。

他竟有一种宿命感。

好像这个姑娘，就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很想再看一眼，却又担心被人当做登徒子。

犹豫中，只听一声“驾”。

楚留香骤然回望，却见不远的前方，车夫在暴雨中猛甩马鞭。

马车在他视线中疾驰，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四月二十三，小雨。

已近子夜。

这个地方却亮如白昼。

这里是永福县的温泉山庄，楚留香要到这里取一样东西。

一颗头颅大小的夜明珠。

这颗巨型夜明珠由夔州府村民挖凿，后辗转多地到达闽南，最终由闽南两大武林世家之一的林家重金拍下，送给温泉山庄的主人，沐姑姑。

沐姑姑是皇城出来的女官，据说她在宫里极得圣心。

温泉山庄有一块“林下风气”匾，便是当朝皇后亲书。

林家将这颗南海夜明珠送给沐姑姑，颇有投诚交好之意。

楚留香素有“盗帅”之名。

被他光顾的人家，莫不是如临大敌。

温泉山庄却静悄悄的。

除了前院有几个巡逻的侍卫，后院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盛放巨型夜明珠的匣子，就在正厅“林下风气”匾的后面。

仿佛是为了方便楚留香取物，主人还特意打开了匣子，露出“悬珠”本体。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晚上，明明外面下着小雨，夜空却挂着一轮皎洁的下弦月。

子夜正刻悄然过去，顺理成章的，楚留香取到了这颗无比珍贵的夜明珠。

按照往日流程，楚留香在拿到夜明珠后，应该留张字条走人。

可他却有些好奇那位沐姑姑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