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姑站在堂屋外，犹豫一番后，走到沐泱泱身边。

“姑娘。”大姑姑轻声说道。

沐泱泱笑了笑，看到大姑姑担忧的眼神，浅浅一笑，“姑姑，不要担心，我没事。”

“我只是有点，有一点点不甘心。”沐泱泱含糊地说道，“感觉被卸磨杀驴了。”

沐泱泱声音很小。

可大姑姑还是听到了。

她替沐泱泱摘下头上的梁冠，低声道

“这样也好，免得老身提心吊胆，前个您遇到刺客，老身真是寝食难安，去年，若不是陆大侠，您就没了”

沐泱泱“没有姑姑说得那么夸张，一点轻伤罢了。”

“姑娘，您可别诓老身了，您口中的轻伤，可是好大一个血窟窿，老身自出宫以来，就没见过那么多血”

沐泱泱抱着梁冠，疲惫地回到房间。

她不用去巡视，自然也不用起那么早。

她甚至可以睡个回笼觉。

待她关上门窗，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掠过，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

“什么叫若不是陆大侠，你就没了，好大一个血窟窿又是怎么回事，去年秋分，你遇到了什么”

他声音喑哑，脸色难看得就像被人按在臭泥里，沤了一万次。

这个忽然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贴身保护沐泱泱的楚留香。

沐泱泱笑了，她的眼神缱绻，声音温柔，“大姑姑不通武艺，误会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如此，都是一年前的旧事了。”

“说来也巧，你前日还说，让我给你安排一个身份，说要寸步不离地护着我，现在我赋闲在家，倒是省了你不少事。”

楚留香凝视面前这个过分聪慧的姑娘，忽然笑了，“你这是赶我走”

他的眼神有一点点冷。

沐泱泱知道楚留香误会了。

自己这些天，模棱两可的态度，令香帅大爷憋了一肚子火。

她轻声说道“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能冤枉我。”

楚留香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的姑娘，“那你什么意思。”

沐泱泱沉默，她环住楚留香，闷声说道“我心里难受，抱抱我，别和我吵架了。”

她将头埋在楚留香的胸膛，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滚落。

楚留香察觉到胸前的温热和濡湿。

心里那股无名火，瞬间被心上人的泪水浇灭了。

他在心里长长的叹气，抱住沐泱泱，声音低哑又温柔

“别哭。”他说道。

“泱泱，别哭，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别哭，泱泱。”

楚留香真情实意的安慰，勾起了沐泱泱心底最深的委屈。

半真半假的哭泣，成了一心一意的难过。

不是我的错，是时代的错，我为什么要生在这个时代呢

沐泱泱的眼泪，和她这个人一样，克制到了极点。

即使伤心至极，也会极力忍耐。

不哭不闹，让人跟着心碎。

她只哭了很短的时间，在楚留香怀里平复心情后，抬起头。

“我哭完了，没事了。”沐泱泱声音含糊，她鼻头是红的，眼睛一圈也是红的，在楚留香的眼中，很是可爱。

但听她声音沙哑地说道“你还记得昨天这个时候，问我的那个问题吗，我现在已经想好答案了。”

楚留香一怔，他觉得喉咙有一点点堵，时间似乎也静止了。

“是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一点真实感。

沐泱泱仰头，凝视男人英俊的脸庞，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眼眸。

她知道，在这双温柔坚毅的眸子中，有一份隐晦真诚的爱情。

她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和他开始一段不见天日的地下情。

也可以冒着世人的口诛笔伐，心甘情愿地做一个不能有姓名的情人。

她敢在自己家中埋火药，炸了自己的房子。

她敢颠倒黑白，诬陷自己一手遮天的仇家。

可她却不敢承认，心里有这个人。

哪怕是现在。

沐泱泱脸上尤带着泪痕，眼神却亮得灼人。

她一句一句地说道“我承认，我有一点点贪恋权势，我有野心，在我规划中原本二十年才能完成的事，借助权势，一两年就能实现。”

“我喜欢万人之上的感觉，尤其那些对我伏低做小、阿谀奉承的，是过去我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今上是个念旧情的人，他纵容了我的野心，我觉得我可以做得更多，回到京城后，我时常想，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你若不出现，我几乎都要忘了，很久以前，我的梦想是离开皇宫，离开京城，不用三跪九叩，不用收敛克制，去外面看一看，看看刀光剑影的江湖，看看绚丽多彩的山河，也去看看话本里，那些传奇的江湖人。”

这一刻，沐泱泱仿佛看到了北安门高高的朱红墙，看到了破败萧条的安乐堂，看到了那个手拿话本脸色苍白的少女。

她一直咳，一直笑。

“惟贞，我要考女官，我要出宫，我要走出皇城看一看，看看刀光剑影的江湖，看看绚丽多姿的山河，看看话本里那些传奇的江湖人”

她的青春，永远定格在紫禁城正德元年的冬天。

过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