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表情瞬间变得高深莫测。

察觉到九五之尊情绪波动,头上盖着锦袱的沐泱泱,心中一紧。

远处新郎官打扮的楚留香,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向房间走来。

明明才说了那么挑衅的话,他的嘴角却挂着和煦温柔的微笑。

很快,他来到天子身旁。

天子负手,侧身打量着面前这个名满天下的男人，笑了

“你就是楚留香，你看起来比姑姑成熟不少啊。”

楚留香也笑了“陛下却和内子口中一样年轻。”

说完,楚留香对跪在地上两个年轻的婢女说道

“扶夫人进去吧。”

“夫人”两个字,楚留香咬得很清楚。

这种直白的反驳,令沐泱泱呼吸快停滞了，哪怕头上盖着锦袱,彼此看不清楚面容,她还是担忧地看向楚留香。

她不惧皇权，但得罪天子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因为皇帝的一个眼神、一个叹息，足够引来一连串麻烦。

楚留香安慰似得轻拍着沐泱泱紧绷的后背,低声道“万事有我。”

沐泱泱没有说话,身体却放松了许多。

天子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讨厌这个楚留香

婢子犹豫了片刻，在天子阴森森的脸色中,将沐泱泱搀扶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待沐泱泱离开后,原本就不算融洽的氛围，变得更加古怪。

天子却笑了，他说“楚留香,你带走了朕的皇贵妃。”

楚留香脸色有些难看。

哪个男人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大婚之日，另一个男人跑到自己面前，用任何形式表达对自己妻子的觊觎和占有。

可当楚留香看到天子目中的挑衅时，他忽然消气了。

因为他发现，无论年轻的皇帝说了多少狠话，都无法掩饰他的沮丧和挫败。

皇帝说得越狠，越失态，就越表明他的在意。

这同样能说明很多东西。

比如泱泱的决绝。

但凡沐泱泱对皇宫有一丁点留恋，天子都不会站在这里刺激自己。

楚留香笑了笑，他非常有风度地回答

“多谢陛下成全。”

天子抿唇，良久，他方说道

“朕不想成全你，成全你的是姑姑，朕小时候心心念念想要娶的女子，欢欢喜喜嫁给你楚留香，你是朕最讨厌的人。”

屏风后面的沐泱泱，听到天子近乎孩子气的抱怨。

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因为这样的天子，才是她熟悉的皇帝。

他会因为光禄寺的茶汤难以入口而抱怨，会因为文臣欺辱他年幼而愤慨，会因为宗室的贪婪和野心而生气，会因为太后过分亲近娘家子侄，忽略了自己而失落。

面对天子的长篇大论，楚留香只说了四个字“草民知道。”

天子突然不想说话了。

都是江湖人，陆小凤可比眼前这个男人，可爱多了。

不明白姑姑为什么会喜欢他

年轻的天子，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

沐惟贞之于天子，除了是用得顺手的得力干将，和往日照顾过自己的漂亮姐姐。

所谓的“男女之情”，不会超过三成。

之所以这般念念不忘，不过因为他身为九五之尊，沐惟贞不愿意留在帝王身边享受荣华富贵，出宫跟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人。

只是帝王的骄傲，不容许天子泄露更多的情绪。

哪怕曾有某个瞬间，他升起过杀掉楚留香的念头，让“背主”的沐姑姑永远痛苦自责。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成全。

帝王的狠辣和仁慈，在天子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他走了。

天子本就是偷跑出京的。

自然要趁旁人没发现的时候，偷偷再跑回去。

临走之前，天子顺走了温泉小筑的酒窖里最后几坛美酒。

还带走了温泉小筑一个做福建菜的厨娘

若非时间不够、人力不足，他还想拉走温泉山庄的摇椅和假山。

强盗作风，折腾的楚留香没了脾气。

待送走这个“瘟神”，楚留香返回温泉小筑。

又被一群醉鬼拉住，东拉西扯灌了一肚子酒。

幸好胡铁花和陆小凤上前解围，楚留香才及时挣脱。

在二人揶揄的目光中，楚留香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拱手说道

“多谢。”

待楚留香回到贴满“囍”字的新房，已是深夜。

若天子来参加婚礼的目的是凑热闹，兼给楚留香添堵，他算超额完成了任务。

新郎官的到来，冲散了小婢女们对皇权的恐惧。

“姑爷”

小婢子们看起来规规矩矩，声音却是兴高采烈。

年纪最小的那个，不仅敢挡圣驾，还发出一一声短促的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