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荀彧赞同他的猜测,袁绍麾下最显而易见的弊病便是党争倾轧,彼此间不和,近乎闹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虽然两军对阵有敌我之分,郭嘉仍有些唏嘘,“沮授阻袁绍渡河,可谓情急失智。”
有些话能劝,只是怎么劝才能达到目的,这需要技巧。简单来说,至少话要说得好听,忠言也不一定非要说得逆耳。
沮公与显然是屡劝屡败,气昏头失去了理智。
他抬眼看面前这位,荀文若便深谙劝说之道。
说通俗点,擅长哄人。
他一时走神回忆起往事,咳了一声续道,“不仅河北,陈登坚守广陵,以寡胜多,复使孙策铩羽而归。”
“荆州,长沙太守张羡遣使往官渡,起兵与刘表相抗。”
扬州孙策与荆州刘表暂时都掺和不了官渡。而他的耳目也有限,于西北鞭长莫及,反倒是荀彧作为尚书令知道的更多。
“还未相问,关中形势如何?”
荀彧徐徐道,“有元常持节关中,暂稳得住马腾、韩遂之辈。”
互通完彼此所得的信息,这一场私宴宾主尽欢,酒足饭饱,郭嘉随即向主人告辞。
起身待走,他婉拒要随他起身的荀文若,“相距不过百步,何劳文若相送。”
“王佐公务繁忙,止步,止步。”
“岂有不送之礼?”荀彧笑了笑,还是跟在他身后,尽宾主之谊送他出门。
“门外……”是什么动静?
侧耳听着远远传来的喧哗声,郭嘉停住脚步,回眸去看荀彧。
“主公!”只听荀彧家中那位门仆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走出堂门,外头暮色已深沉,却见门仆捧着一卷木牍跑来,“主公,有一军士纵马闯门,称此檄紧急!”
眼见他手中的那一卷木牍上插有鲜艳羽毛,荀彧快步走下台阶接过来。
能往许都传送檄文的,只有官渡而已。合檄上插着雉羽,乃是本朝惯例的“羽檄”,取的是愿如飞鸟,“急行如飞”之意。
是怎样的紧急军情?等不及朝官休沐日,绕过尚书台,竟直接送到了荀文若家中。
“羽檄既至,奉孝不妨稍候片刻。”
郭嘉自无不可,正好他也想知道从官渡用“羽檄”传来了什么军情。
于是他等在一旁,看着好友抽剑出鞘,在原地拆开木牍外缠绕的麻绳和封泥,展卷而读。
“如何?”等了半晌,郭嘉发觉荀彧的反应不太对劲。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直觉,竟觉得荀文若的脸色似乎陡然苍白几分。
方才骤闻惊变都面不改色的荀彧……到底官渡有何惊变?
饶是郭嘉也不愿往最差的方向去想。
“文若?”他试探地握住好友拿着檄文的手,却没料到那人根本没有拿稳,眨眼响起木牍清脆的坠地声。
心下一沉的郭嘉弯腰捡起檄文,入眼是曹公笔迹。
看罢檄文的内容他终于明白荀彧为何失态,什么叫“忠义奋不顾命”?
“不幸为流矢所中”?
“伤重不知生死”?
满篇的致歉与悲恸,连他看了都有眩晕之感。
这篇檄文写的并非军情,而是写给荀文若的私信。
竭力冷静下来,他反复再看几遍,抛去过于情绪化的叙述,事实情况应该比曹公所说更乐观些。
“元衡吉人自有天相。”
“箭伤未及要害处,华元化必能救治……”郭嘉搜肠刮肚,一时也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关心则乱,荀忻对他来说并非普通朋友。
天下纷纭,在挚友生死面前,说不清孰轻孰重。
但生死由命,远隔数百里,再如何焦急也无济于事。
“奉孝。”荀彧的声音与往常听不出差别,温和镇定,仿佛刚才的失态是他的一时错觉。
郭嘉将木牍还给眼前人,无论是作为羽檄还是私信,这卷木牍的内容都不能泄露出去。
“若往官渡……”荀忻如今出事,郭嘉必然要被召往官渡随军划策。
大概明白荀彧想说什么,郭嘉拱手,“探望后必回书相告,切勿担忧。”
“台省中案牍劳形,君自珍重。”
他们相对一揖,相背而去。一人辞行,一人入室。
暮色里,辞行的人脚步匆匆,屋内一声钝响,推门入室的人脚下撞翻了香炉。
荀彧很快从书室里走出,手中多了一只封好印泥的竹筒,“快马送与太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