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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道鸣冤(1 / 2)

荀元衡不识得此人?

一旁的同来吊丧的客人虽然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暗自里各自竖起耳朵,默默看起好戏。

荀氏大名,谁不想结交?但要像这位一般简单粗暴地上前搭讪,实在是自跌身份,有失体面。

中年人仿佛也察觉到了尴尬,眼里的激动平复下来,冷静自持地向荀悦、荀忻揖了一揖,“在下汝南平舆陈师谨,名恪。”

“我母出自贵宗,久闻侍中与将军之名,名为姻亲,只叹世乱流离,无缘相见。”

“所谓‘金质玉相,内外俱美’,二荀龙光盛资,真乃百闻不如一见。”

荀忻神色未变,眼神望向自家大兄。

这位与荀氏是姻亲?

在场的人一听这话,对此人的印象又差几分。攀亲带故,极尽吹捧,果然是阿附之徒。

“谬赞。”只见荀仲豫略一思索,回礼问道,“足下为汝南陈太尉之后?”

啊?汝南陈太尉之后,是那个不畏强御陈仲举?

党人领袖,桓帝时的太尉,陈蕃?

党锢之时他家不是被灭门了么?等等,好像是还留有一子逃脱,剩下一支独苗……

那没事了。

汝南陈氏向荀氏示好,门户相当,没他们什么事。

旁观的人失了看热闹的兴致,继续与身边人的交际。

仆从上前来,引他们入座。

人情寒暄过后,荀悦望一眼自家堂弟,再问陈恪,“足下与仆从弟相识?”

“不然。”陈恪不好意思地向荀忻拱手,“于冀州时即闻荀君智名。”

这位仁兄说话太客气,可能是个人风格。

早有耳闻?说得像是他的迷弟。

“于冀州时”?荀忻回忆了一番,他在冀州的风评……并不好啊。

不该是玩物丧志,不务正业的……“炸炉荀郎”吗?

按下满腹的疑惑,荀忻礼貌称谢,接着问道,“师谨曾居冀州?”

话音落地,他察觉到陈恪有那么一瞬间皱了眉头。

“元衡有所不知。”陈恪微笑道,“家君早年间避难,客居冀州甘陵,天子都许后,恪与家君父子旋即迁回故里。”

陈蕃满门被诛是数十年前党人的惨事,若非故吏朱震拼命藏匿下陈蕃的一子,宁死不肯透露其下落,汝南陈氏差点便遭族灭。

元衡无意之语却揭人伤疤,荀仲豫忙引开话题,“自从家姑逝后,二家久不相通矣。”

陈恪所说的姻亲,原来是他的姑母?

那陈恪岂不是他的表兄?

但看荀仲豫与陈恪对面不识,相逢如同陌路,怎么也不像是表兄弟。

“家母待我如亲子,不想猝然而逝,倏忽二十余年矣。”陈恪感慨一声,沉默下来。

原来他姑姑是此人继母,难怪。

荀忻抬眼对上陈师谨的视线,微微颔首,“节哀。”

话题在荀仲豫的带偏之下,逐渐歪向了学术交流,陈恪才学不差,在他大兄面前尚且能侃侃而谈。

跟随来凑数的小辈们耐不住枯燥,小声交流着对各士族的了解。荀忻则将注意力转移到往来的客人身上,这些人显然把吊丧当作是社交机会,言笑、作揖,长袖善舞之辈抓紧时间结交名士。

“不知元衡治何经典?”却见陈恪脸上的笑容带着亲近之意,拱手问道。

“忻学识浅薄,二位当面,岂敢班门弄斧?”紧跟着,“治《易》。”

陈恪脸上的笑意一滞。

荀家那几名少年郎面面相觑,他们元衡阿父的谦虚过于敷衍,太不讲究套路。

“憾矣。在下惭愧,《易》之艰深未曾……”陈恪正说着突然顿住,仿佛看见了什么人,站起身望着某一处,“大人,恪在此。”

“莫非是陈公?”荀悦随之起身向走来的老人作揖,“颍阴荀悦。”

“荀忻。”荀元衡也拱手道。

老人须发斑白,面上遍生着褐斑,面容温和,身量很高,年老稍微佝偻的情况下仍比路人高一些。

“家君年老力衰,恪失礼,先告辞了。”陈恪唤他父亲,“大人,帷车停在门外。”

“荀家子,好。”陈父被儿子搀扶着,缓缓转身,又回头看荀忻,“颇似叔慈。”

“叔慈”是荀忻父亲荀靖的字,对子称呼其父表字,其实有些无礼。

荀忻只道这位是原主姑父,拱手应了。

只听陈父又说了个“好”字,转回头,步履缓慢地走了。

陈恪父子走了,他们留下来的人一切应酬才刚刚开始。

荀仲豫在人群中找到了早年的友人,是一群方领宽袍的儒生,人人长须飘飘,恨不得每句话都得引经据典。

叹一口气,荀忻默默坐到侄子们那一侧。看这群人白发不胜簪的模样,皓首穷经,擅长治《易》的人定然也有,要靠《易》来堵嘴估计行不通。

远离为妙。

谁料下一刻,荀悦的友人拍上他的肩膀,抬眼是笑容慈祥的一张脸,“卿为仲豫之子?”

“人才出众,甚肖汝……”

诸荀沉默。

荀忻赶在此人蹦出“汝父”之前,望向荀悦,“大兄。”

“……”荀仲豫沉默地放下替友人添盏的酒勺,无可奈何应声,“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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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罢,来客各自辞去,荀忻一行人原路返回。临近傍晚,日头还未下山,树影之间是金黄的日光,车轮的影子追逐着轮轴,耳边是炽盛绵长的蝉鸣。

“似有女子哭泣。”荀忻掀开车帷,他隐隐约约听到女子的哭声,哽咽又继续,仿佛有断肠之痛。

荀悦凝神听了片刻,“何人哀泣?”

他敲了敲车壁,让车夫找一找哭声出自何处。

牛车调转方向,却见树荫掩映下,有一位女子,抱膝而坐,背对着他们,哭声嘶哑到不忍耳闻。

“汝乃何人?”亲兵纵马上前,“为何拦道而哭?”

那女子转过头,双目红肿,面容稚气,却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她看着帷车旁数十名跨坐马上,腰佩长刀的随从,泪水决眶而出,“妾有冤!”

听到此处荀忻与荀仲豫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

事出蹊跷,荀忻学兄长敲了敲车壁,下令禁止小郎君们下车。

他在战场上待得久了,平白多出许多疑心病。

亲兵很快回来禀报,刀鞘挑着一件麻布短袍奉入车中。只见白底血字,赫然写着歪扭的一个“冤”字。

“搜身。”

“带上前来。”

少女被带到车前,望一眼车帷,磕头道,“拜见长吏,妾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