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深沉的夜幕上泛着淡淡明光,宛如被稀释开的浓墨,笼罩着苍穹遍野。
这淡而薄的光洒落在青阳府城十多里外的荒野上,照亮了两道寒风中的人影,以及他们脚下堆积成小山丘的灵石。
不过此时这些灵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耗,大片大片化作飞灰。其中浓郁的灵气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摄取出来,化作一片液态漩涡向上方汇聚而去。
最终被摄入晏危楼手心紧握的令牌中。
晏危楼手中这枚瀚海令在发光。
那强烈刺目的白光映照出少年俊美锋利的轮廓,氤氲了他的五官,只显出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明光既主动相让,我便先走一步。”
瀚海令大放光芒,明亮的白光中,他似乎歪头笑了笑。
“若是有缘,神州浩土再会。”
寒风拂过他的衣摆,少年的身影在光芒中一点一点消失。
一步之遥的地方,白衣人的身影同样被这股光芒所照耀。
他身后是浓墨翻涌的苍穹、昏暗而荒凉的大片荒原,衬得那一袭白衣像是黯淡天光下一抹苍白冰冷的剪影。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一动不动凝望着那抹光芒中消失的人影,那双眸子又恢复了起初的恹恹之色,脸色又冷又白,恍如神像,似乎身上所有人气都随之一并抽离而去。
远处的天穹渐渐被渲染上一线白,越来越明亮的曦光洒落下来,早起狩猎的车队从荒原上经过,远远看见这尊一动不动的“雕像”,吃了一惊。
简直不知这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车队自荒草上碾过的声音远远传来,静默良久的白衣人睫毛微微一颤,像是一尊雕像眨了眨眼睛。一滴露珠自睫毛滚落,在他苍白的脸侧留下一道痕迹。
“定然是有缘的。”
宿星寒伸手摸进袖中,握住了那枚瀚海令。
光芒大作。在一群山民惊骇莫名的眼神之中,他的身影同样消失不见。反倒是为这片荒原留下了一个离奇的传说。
神州浩土,中域,大雍皇朝。
自从不久前九公主姬慕月悍然逼宫,皇帝通过暗道出逃,两方人马在京中火拼,又有瀚海令出世的种种传闻。盛京城已是乱作一团。
幸得天人出关,以一己之力,镇压整座帝都,盛京城中这才重归往日平静。
皇宫深处,贵妃所居住的宫殿,当日晏危楼凭空消失的地方,一片寂静,连虫鸟之声也不闻。俨然已被彻底封锁。
此时日头正当中午,炽热光辉下,原地凭空现出一道人影,黑衣黑袍黑发,漆黑的眸子深如幽潭,衬得他脸色越发白。宛如一副黑白水墨画,在半空中徐徐勾勒出来。
甫一现身,少年的视线从那熟悉的宫殿前扫过,眸光便是一闪。
果然是大雍皇宫
他二话不说,便伸手捏碎了手中倒扣的一枚虚空石。四周的空间泛起涟漪,一股无形的力量宛如水面波涛一样泛开。
“嗯”
就在此时,皇宫深处传出一声轻轻的惊疑声,紧接着,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怖压力倾压而下,好似要将整间皇宫都定格,连带将晏危楼也凝结在半空。
天空之上突然一片黑暗,原本清明的天幕上大片大片乌云堆积在一起。狂风骤雨席卷而来。有人一念之间改变了天象。
那泛开的虚空涟漪像是遭遇了强横力量的阻截,不断颤抖着,一根根线条显化出来,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崩解。
在那无形的恐怖压力下,晏危楼整个人都像是被捏扁了一样,七窍之中溢出血来,几乎变成一个血人。
他神色依旧,双目中放出冷光“果不其然”
“天、人、阻、路”
晏危楼毫不迟疑,左眼中金光灼灼绽开一片,虚幻无形的时之晷猛然转动起来,大量光阴之力宛如投入火炉中的柴薪,剧烈燃烧着。
四周无形的压力一下子缓解了许多,原本呼啸的狂风骤雨宛如一下子被放慢了数倍的录像带,缓缓而来。
那位天人存在直接被晏危楼干扰了一秒钟,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秒里变得缓慢,被延长了三倍。
而晏危楼便抓住这个间隙,趁着虚空石的效果还未消逝,骤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一张虚幻的书页缓缓横扫而来,从空无一人的半空中扫过。恰好迟到了一步。
“嗯”
又是同样一个音节,只是这一次的意味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一道人影犹如瞬移一般凭空出现在这里。望着晏危楼消失的地方,目露奇光。
在他身后,随着大片脚步声,被刚才一番动静惊动而赶来的禁军源源不断将此处包围。
半空中的人转过身来,手中还捧着一份书卷。他一头发丝近乎全白,容貌虽年轻,眼神却有种历尽红尘的沧桑。
虽只悬空数尺,却仿佛立身苍穹俯瞰大地。直面他的众人无不诚惶诚恐,仿佛凡人仰望上苍,从心灵深处生出无法抵御的敬畏之感。
这便是天人圣者的威严。
“无事发生,尔等退下吧。”
“是,国师大人”
不知多远之外的小道边,半空中涟漪一闪,一道人影猛然栽落下来,落入草丛之中,落地的瞬间,他就地一个翻滚,整个人便藏身在道边的一块巨石后。
静静靠坐在巨石后,少年满身鲜血,脸色惨白一片,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
他缓缓放轻呼吸,周身气息尽数收敛,只用神魂之力静静感应着周围的环境。
周围尚算安全,晏危楼取出一瓶丹药,雪白的瓷瓶轻轻一转,直接将十多枚药丸倒在手心,一颗又一颗吞进肚子里。他脸上始终漠然一片。
懒得过多耗费心神的他,收敛了平日里阳光灿烂的微笑,也没有多少愤怒可言,仅有的表情便是平静和冷酷。
像是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猛兽,静静蛰伏于丛林之间。
“大雍国师,天人榜第九,裴不名”
“倒也不差咳咳”
如果说洞见境都还只能算是武者,入道才算踏上真正修行大道,那么天人对于普通人而言,更是如仙如神。
天人所在之地,往往充斥着他们的“道意”,宛如领域一般,会对其他人的道意自发排斥,其他人置身其中,便恍如叛贼逆党直面名正言顺的帝王,连本身的道意都很难展现。
当初夜袭皇宫,那几位大宗师表现出来的战斗力都与他们的境界不符,正是因为盛京城中有天人,他们的道意受到压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