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打击萧遇,萧迟只怕是自带干粮上火线都是肯的,他这会肯定畅快得很。
裴月明也高兴,这头开得不错啊,若顺利完成差事,这河工政绩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皇帝这回很给力啊。
高兴了一阵,又有点担心,主要担心萧迟那狗脾气。
裴月明虽没亲眼见,但萧遇的反应并不难猜,毫无疑问他会不遗余力给萧迟下绊子。
分功劳是好,但这样横插一竿子进人家项目里头,受的掣肘却很大的。萧迟就算是皇子那也是个朝堂新人,根基经验一应俱无,保管一绊一个准。
问题是朝政官场和宫里可不一样,皇帝都得耐着性子斡旋平衡。
“应该不会吧。”
王鉴给裴月明打开一卷长纸,是户部大小官员及六部主要人物的姓名职务等基本信息,他忙说:“陛下手谕后,就召见了户部陈尚书了。”
这明显是要让关照萧迟了。
王鉴说:“陈尚书总不敢阳奉阴违吧?”
裴月明却摇了摇头,她还是不看好。
阳奉阴违不敢,但和稀泥肯定有的。一边是东宫储君,一边是得宠皇子,陈尚书都六十多的人,官场浸淫几十年,哪可能让自己陷进去?
且他两朝元老,素来勤勉,皇帝也不可能真怎样他。退一万步皇帝真怎么样了,陈尚书告老致仕的面子还是有的。
且看着吧。
……
翌日,萧迟正式赴户部走马上任。
自崇明门而出,穿过含庆门,即是外朝。外朝东西朝房外有一高达三丈的朱红宫墙,宫墙之外,集中了现今所有中央衙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御史台翰林院等等。
整个大晋朝的政治核心,大起大落几经不易,如今萧迟终于要踏进来了。
不过他运气没裴月明好,头天晚上两人换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换回来,所以这第一次归裴月明。
她心里暗笑,那家伙这会肯定在生闷气。
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运气不好,这头天来,裴月明估计是不大顺利的。
绯色飞龙纹帷幕的轿辇在户部大院前落下,王鉴撩帘,裴月明微微低头而出。她抬起头,提前等在门前的小吏已迎了上来:“小的请殿下安,殿下请。”
裴月明颔首,王鉴示意小太监打赏。
小吏将裴月明迎了进去,须发皆白有点颤巍巍的陈尚书已带着两个侍郎在堂前等着,见三皇子立即上前相迎见礼。
“不必多礼,诸位请起。”
这态度把握并不容易,不能崩了萧迟人设,更不能得罪人,裴月明矜持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让王鉴去扶人。
她又说不必过于客气拘礼,往后日子还长着。陈尚捋须应了。
这般你来我往客气一番,陈尚书就说:“不敢耽误殿下办差,”他转头看了左侧一个吕姓侍郎,“河工银子核算一贯由吕侍郎具体负责,在甲乙号院。”
半句不提是由皇太子领头的,将吕侍郎推出来后,这老头咳嗽几声:“不如先由吕侍郎和殿下过去?先熟悉一下情况?”
吕侍郎四旬上下,脸瘦削看着不拘言笑,此时已上前一步拱手。
她就说:“劳驾。”
吕侍郎转身,抬手虚虚指引往里而去,两人也没什么交谈。裴月明瞅了眼他背影,不用怀疑,皇太子底下具体总领差事的,肯定是萧遇的人。
甲乙两院都很大,里面二三十间值房,大大小小的官员近百,都在埋头噼里啪啦忙着核算。
粗粗看过二院,吕侍郎领裴月明到一见朝向最好最大,明显是刚刚仔细收拾过的值房,十分恭敬拱手一礼,“请殿下恕罪,河工银子调拨在即,期限很紧,这……”
裴月明秒懂:“本王正是奉陛下之命协理此事的,既时间紧迫,那更不能耽搁。”
吕侍郎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出招了:“如今糯米和芦杆尚未开始算计,还请殿下多多辛劳。”
如今建造城墙堤坝,用的糯米石灰浆。糯米浓汤掺进石灰砂浆当中,再拌以碾碎的芦杆和桐油,用这种复合浆垒砖石非常坚固,强度并不亚于混凝土。
户部目前要做的,就是根据丈量数据算计总共需要的材料用量,再折合成银子,在限期内得出总数上奏皇帝。等皇帝批复后,后面再具体出库。
现在分给萧迟的任务就是算计糯米和芦杆的用量,吕侍郎道:“殿下十四前算清即可。”
萧迟将结果交上去,再留一天合算总数。皇帝有旨,十五前核算完毕。
吕侍郎指了指书案上的几部册子,还有侧边的一口大箱,表示丈量数据都在这里了,拱拱手:“下官不敢耽误殿下。”
干脆利落走人。
“殿下,他这是……”
王鉴从未接触过一时还有点云里雾里,裴月明却一看就明白了,她翻了翻案上的这几本厚厚的册子,再瞄一眼那口半人高朱漆大箱。
人家都不和你废话,一上来就动真格啊!
萧迟来协理算计,那肯定得分出一块给他的,猫腻就是分出的这一块了。
本来吧,要是不为难人的,该单独截出一段堤坝让萧迟算计的。砖石糯米芦杆石灰人力,反正这一段的,都归他。顺便把前期算计好的基础也一并送来,毕竟这差事已开始了好些天了。
这样的话,就非常好入手了。
可吕侍郎不是这样分,他按材料种类分,让萧迟算计整个工程所需的糯米和芦杆。
这样分其实也没问题的,问题是得联动整个甲乙号院,大家一起配合才行的。
而不是仅外头配来的一个主事两个文书小吏,孤零零三号人。
量太大,水文情况也极其复杂,今天初八,还有六天,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于她,神马“列宿严岁盈……从百里余三,遥垣下广三十丈许,月垣矢百九十二丈,中周……”
脑仁儿一阵疼,这么多,她光翻译都赶不及啊。
这更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活。
裴月明头疼,揉了揉眉心她立即去找陈尚书。
陈尚书倒是非常爽快的,一听说人手欠缺没法算计,满口答应,回头他送来七八号人,小吏哈腰点头:“这是陈尚书好不容易腾出的人手,都叫送过来了。”
“……”
看似殷勤实则装傻充楞,再一问,这老头回家了。皇帝体恤他年老有功,特地恩旨过他提前二刻下值,可以回家午膳休歇。
裴月明深呼吸,叫人把吕侍郎找来。
问出他在乙号院,王鉴过去,他又跑工部问询情况去了;王鉴再跑去工部,他又去了都水监;王鉴再赶去都水监,他又回了户部;……
大夏天的,把王鉴溜得一额大汗气喘如牛。
已经中午了。
有些困倦,额角隐隐的钝晕,非常熟悉的感觉。互换虽然还是毫无规律,但裴月明也渐渐摸到些许前兆了。
萧迟要回来了。
可眼前还一头乱麻,她赶紧提笔,匆匆将自己的判断写下来交给王鉴。
……
萧迟回来了。
王鉴低声说今早发生的事,也不用看裴月明写的判断,他一听就明了,脸登时一黑。
王鉴忙转述裴月明的话:“殿下,裴姑娘说宜先找陈尚书,设法让陈尚书压那吕侍郎。”
“还用她说。”
萧迟哼一声,直接往陈尚书值房去了。
但谁知陈尚书直接没来,他称旧疾复发,使家人来报了病假。
萧迟的脸当即阴了下来。
老尚书滑不溜手,可不能干等。问吕侍郎,那吕侍郎跑了一上午还没跑够,又去了都水监。
不过萧迟可不是裴月明,他直接步出大院,冷声吩咐守户部的禁军去叫人。
这活驻六部禁军就从来没干过,面面相觑,迟疑一阵,最后看一眼神色不佳的萧迟,还是去了。
于是吕侍郎就被叫了回来。
萧迟就立在甲院院中,扫一眼问安的吕侍郎。
吕侍郎倒是一点没见心虚,仍旧一脸严肃板正,拱手道:“青砖石料,沙土石灰等等,俱已在算计。还未曾算计的,如今只剩糯米和芦杆。”
一点不悚,一句话就把萧迟可能有的责问给堵回去了。言下之意,之前也是这样分工模式也是这样,反正现在就剩这俩。
之前是不是这么分工不得而知,但吕侍郎敢这么说就肯定已经处理好了。
这两样,萧迟不接也得接。
黄玉把件转动的“哒哒”骤一停,吕侍郎感觉两道视线钢刀般扎在他脸上,他不动也不惧。
若是平时,萧迟手上的黄玉把件肯定已掷到对方脸上,他勉强按下怒火,冷冷道:“吕侍郎难道不知这些许人手不足以算计吗?”
“殿下何出此言?”
吕侍郎一脸惊诧:“陈主事三人不过专为殿下讲解而已,这甲乙两处院子的百余号人,俱可为殿下取用啊!”
他指了指两边一间接一间的大值房,状似恍然大悟解释:“是这样的,先头我们是一人负责一两项,视算计量叫人。哪些人手里空下来了,我们即再指派他们。”
重点是“空”。
太子下绊子自然不可能叫萧迟反咬一口的。反正底下的主事和文书小吏们都是公用的,只要你顺利叫动。
萧迟脸色已很难看,吕侍郎却仍自顾自领路,他随意入了一间值房,并吩咐人把各值房的主事都叫过来。
吕侍郎问:“哪一房能腾出人手?如今糯米和芦杆都还未曾开始算计。”又拱拱手,示意人给萧迟回话。
有一人上前一步,恭敬拱手,却摇了摇头:“我们房刚领了砂浆的事,人手不够还想着添。”
“我也是,郝州那边的青砖出了点岔子,得重头开始了,唉……”
“不是吧?之前说好你算了砖来帮我,这可怎么办?!……”
七嘴八舌,一律完全无办法抽身。当然,也有没说话的,但这些人缩在人群后嘴如蚌壳,完全不往前面凑。
萧迟脸色越来越黑,两枚黄玉把件是捏得咯咯响,“都给本王把嘴巴闭上!”
鸦雀无声,他冷冷道:“既然你们无暇,那本王就自寻些有暇的。”
他懒得和这群人多说半句,直接看向值房内低头边算计,边不时偷偷往上望的文书小吏们。
这些掌固检校及文书等等的小吏们,才是真正干活的人。
萧迟微抬下颌环视一圈,问:“你们谁手中不忙?分些人手出来。”
回应他的是稍顿了顿,然后“噼里啪啦”更加急促的算盘声和沙沙写字声。
文书小吏们个个低头,没人敢应,也没人敢有动作。
忽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我们正算澄阳段坝体,明日前得出结果,只怕无暇分身!”
声音高亢响亮,骤不及防从值房左边角落传出,循声望去,却没见人抬头。
大值房内更加安静了,鸦雀无声,文书小吏们很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只当自己不存在。
萧迟勃然大怒:“哪个说话?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也没人再吭声。
萧迟怒哼一声,见没人应和,他就直接点人,抬手直接点了最前排第一个:“你,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过来先算糯米和芦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