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澄打开客厅的灯。

手机播放电影节录播的画面,正在录屏中,他找到投屏的键，把人声鼎沸的画面投到了六十英寸的液晶电视上。

红毯柔顺、漂亮,铺在电视中央。视频左侧的弹幕一栏更新的极快。

宽敞的客厅亮堂堂的,电视里的人来来回回走动,声响传出来,就跟身临其境一样。录播画面被放大之后,褚澄就地坐下来，双肘搁在随意盘起的膝上。

他掰着手指算了会儿时间，还没到郦晴出场的时候。天刚入夜，郦晴拿着奖杯从那边赶回来也要些时候。

足够看完整场电影节的录播了。

想到这,褚澄松了口气，留好了门等郦晴回来。他专心致志地看着画面,按捺着急切的心情，开始按着快进键。

记不清脸的女星一个个走过,在红毯上争奇斗艳；男星们结伴而行,光鲜亮丽，把西装穿出花来。终于,几个电影班底在镜头前鱼贯而入。

同时,弹幕开始井喷式增长起来，褚澄连忙打起精神来。

画面突然活过来,褚澄握紧手，心立刻鼓舞起来，好像看到红毯流动起来,像什么艳丽雀鸟的尾羽似的轻微摆动着。郦晴走进来，挽着导演的手，身上着了绣满精巧花枝的白礼裙，走动时，裙摆款款地抚在红毯上。

是他的晴晴啊

一众人里褚澄只看到郦晴，在电视机前撑着脸，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闪光灯来回闪烁，郦晴含笑，虚挽住导演的手，朝着里围热情的唤她的粉丝点了点头，就跟着她的匕首剧组走过去，没有在红毯上停留太久。

她身旁站着几个男演员，有一个靠的很近，还毫不掩饰地注视着郦晴。

一双还算漂亮的狭长眼睛，满是呼之欲出、毫不掩饰的浓烈感情。

尽管和郦晴演过话剧，但温鸿这个人，由于无关紧要，一直在褚澄这里没什么印象，但此时，这种明显的倒贴姿态，褚澄一看到，手也捏紧了，英挺的眉眼也忍不住皱起来。

这人在干嘛

弹幕也炸了，冒出许多嘲讽的言论，说着什么“某小红又来了”、“服了某红，红毯也要紧巴巴地跟着”、“这人没有脚是吗，脊梁骨在身上是摆设吧”。

一时间满屏的某红相关，褚澄实在看不懂，皱着眉拿手机查了查，很快在网络上查到了温鸿这个名字，以及这个新晋男演员的“丰功伟绩”。

褚澄翻了几条标题很大的报道，一下子气地差点捏碎手机。

扒一扒某红的上位操作，步步为营，精准吸血，堪称典范微笑

这篇报道里写的十分详尽，褚澄暂停了录播，撑起来身来仔细地看，看到最后，手气地都有些止不住抖。

刚出道，暧昧拥抱照，被传为郦晴的地下男友，引发粉丝一片骚乱；接电影，单单薅一个女星羊毛，只和郦晴的绯闻层出不穷，被网友众嘲越位碰瓷。拍完戏，深夜发着酒疯高调示爱，微博上在线发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对郦晴的单向箭头。

大量负面的评论里，路人黑给温鸿起了一个黑称，就是弹幕中的“某红”。

“哪来的疯狗”褚澄骂了一声，闭眼深呼了好几口气，才撂下手机。

费了好大功夫才摒弃杂念，褚澄又把手机丢到卧室里，重新看起录播来。整个录播很漫长，褚澄生怕错过一点关于郦晴的镜头，之后的画面很少跳过。

直拍镜头过去，郦晴侧身和一边的导演谈着什么，低头笑了。前排的女演员忍不住回头，一副想搭讪的样子，被拍到了好几次。最后，郦晴长发拢在身后，在她看台上颁奖时，一瓣轻巧的发饰悄然掉下来，滚落到前排座位边。

那女演员也算是前辈，今年提名了最佳女配角，正公布时念到她名字。

她闻声欣喜地站起来，差点一个趔趄，瞟见地上的粉瓣发饰，大约是打量郦晴了好久，一眼就认出来是谁的了。领奖之前，都忍不住先捡起来，局促地转身还给郦晴。

郦晴惊诧抬眼，笑了下，双手接过去道谢。这回上台，女演员心思乱飘，晕晕乎乎的，差点真摔了一次，引来台下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群星璀璨，遍地触目生光。

台上是优秀演员，台下是出名导演、影界名流，都在聚拢在郦晴周围，自然又融洽。那是一个透明的光圈，着色温和而疏离，光是看一眼，就让普通人噤声不敢靠近。

此时，褚澄盘腿坐在电视前，好像身处人群中，远远地，远远地望着郦晴。望一颗夜幕中流光皎洁的星子一样。

之前在自己身边。

现在，她在电视里。画报中。

主持人开始卖着最佳女主角的关子，脸上狡黠，但台下随便一个人都能猜的准，她没辙了，只得含笑说出那个名字。

“郦晴。”

褚澄眼里满莹光彩，同时翘起嘴角，喊出这个心尖上的名字。

轰鸣的鼓掌声起，灯光骤然移落到郦晴身上。郦晴抬起头来，眉眼清艳，如积了捧轻雪的水莲，她唇上微有笑意，伸手牵了一下微蓬的裙摆，穿过投来视线的人群，踏着无数感叹、欣羡、爱慕的目光走上了台。

褚澄眼睛也不眨一下，看的刺目生疼，忘记呼吸，也不舍得错过郦晴有些开怀的样子。真好啊。

比起初见时，郦晴拿着洗得发白的书包，在路边等公交时身上微微窘迫的美丽，镜头下的郦晴一样美，但万道霞光，加注下来，像蝴蝶破茧后的翅上着的斑斓磷粉一样。

这样才更好、更适合她。

茶几上一罐度数低的清酒被拉开，流泄在嘴里，没有半分滋味。味蕾也消极怠工，嗅觉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呼吸，触感通知褚澄他捏扁了易拉罐，也浑然不理。五感此刻丧失四种，他浑身只剩下一双眼睛了。

眼里倒映着移动的画面。

郦晴走的很高，她的鞋像一托淡银色花萼，衬地脚踝如初生的蕊心，透着叶上露珠的光泽。她拿起奖杯，万众瞩目，娓娓说起领奖词。

报幕在激昂地赞扬郦晴在这个电影、这个角色上的表现，实至名归。

褚澄看的入神，没听到门口轻轻锁门，有人回来的声音。他看着屏幕里的水晶般剔透莹亮的奖杯，落在郦晴透着粉的指尖，相映生辉，这张照片被拍下，定格在当晚的夺奖热搜上。

“在看转播吗”

电视里还放着郦晴的特写，她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声音一响起，褚澄猛地回过神来，慌地脸上泛起红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站好，局促地朝从玄关口走过来的郦晴讪笑一下。

他暗暗懊恼。糟了刚刚傻盯着电视的蠢样子不会都被郦晴看到了吧

“你今天回来，我买了好多菜，今天煮的鲫鱼汤特别成功，还热着，我录播还没看完待会儿再看。”郦晴注意到，褚澄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措辞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说的话有些生疏的讨好。

刚从那边赶回来，郦晴开门时，顺手把奖杯和钥匙一起放在了门口的脚凳上，她摸了摸腹部，确实有些空落落的。

“先吃饭吧”

褚澄适时提议到，想着她坐在台下一定没吃什么东西，牵过郦晴手，一锤定音，把她带到一派盛餐景象的餐桌旁。

鲫鱼汤煮的正热，泛着小的咕噜，滚开鲜浓奶白的颜色，盛到碗里，缠到舌上，有一股微甜的香气。褚澄坐在右边椅子上，郦晴听他眉飞色舞、实在得意地说，他加了点野花椒，再挑拣出来，就会有爽口的感觉。

“褚澄，我不想结婚了。”

但郦晴没有心思听，她特地赶回来，是为了隐婚的事情。

郦晴喝下第一口汤，停顿了下说自己不想结婚。这是她说的第二句实话了，有时候，她也不想多说无用的谎。

“但是我又不得不结婚，怎么办”脸上是为难的表情，口中是叹息的语气。

“没关系。”

褚澄慢慢握住她的手，神色褪去粉饰的轻松，变得格外认真起来。起初，轻巧织起美梦的人是郦晴；现在，戳破这个泡泡梦幻脆弱的边缘的人，也是郦晴。但没关系的。

被反悔的人会伤心、恼怒、委屈。

但褚澄不会。

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醒来之后，还在郦晴身边，已经是美梦的售后、额外的恩赐了。褚澄从福利院长大，了无趣味，浑浑噩噩到现在，自弃又颓丧，摆着凶恶面孔混到这一步，其实也没有拥有过什么。

要是早知道会遇到郦晴，他也至少有点盼头，会努力活得更好。之前想着，现在来的及，他能变得更好。

但再好，也是跳上井边的青蛙。

井前月变成天上月，要触碰，是自不量力的蠢事。褚澄忍不住嗤笑自己一下，总是蠢惯了，遇到郦晴之后，南墙撞多了也不疼了。

或许那个燕先生说的“不配论”没错，读书多的人，看东西就是要通透些。郦晴的经纪人也说过，他讲的更通俗易懂，先问道，小学课文夸父逐日读过吗

那时被找上门的褚澄点头，他不至于小学都没读过的。

经纪人接着苦口婆心地劝有不轻易言弃的精神是好事，值得夸赞。

但有些事实也要认清，月亮也好，太阳也好，你从日落追到日出，沧海桑田，日转星移，就算从盘古开天起追，追到末世纪，能追上吗人活着，靠点梦，但不要奢想太多，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