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情爱是青涩又大胆的。
温鸿走到桌边,深切地代入了爱上谈清雪小姐的留学生辛林隐。
眼前见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剧本里的每一个字才是真实的。像这一页描写的辛林隐去了城中的胭脂铺,满腔讨好的心思,看起了自己早觉得过时的胭脂水粉;像下一个转场的画面
辛林隐在后院竹林中遮掩着身姿,看谈清雪转动手里的风筝线,她看着风筝高高飞起后的清浅一笑,让在其后的辛林隐神色明朗,也笑了起来。
突然一阵疾风,风筝被吹地四处飘摇,挂落在高高的树梢上。
一旁窥探的辛林隐心头一紧。
她身边侍奉的小婢看风筝面已被刮破,连忙劝慰,说姑爷在时买了很多风筝,夫人也不必在乎这个丢在树上的。
谈清雪点点头,便不要了。放风筝总是稍微放纵的乐趣,一时新鲜,久了便没意思了,回屋多读些西洋传来的新书,长长见识,倒也不错。
辛林隐满面情思,看她背影远远的消失了,才动了动站麻的脚从竹林中走出来。那只被谈清雪弃如敝履的风筝被辛林隐捡回去,尽心地黏贴修补,顺着风筝骨架做成了只漂亮可爱的新风筝。
衔叶春燕换了个模样,还是只燕子。
只是扒了纸糊的皮,骨还是原来的骨,辛林隐学过几笔时兴的油画,用色大胆,把这只颜色黯淡的春燕补齐了夸张绚丽的颜色,瞧起来竟比以前神采奕奕许多了。
只是他左右打听,心焦如焚,找不到把这只风筝物归原主的机会。
不过也探听到了许多谈清雪和大哥的逸事。听说,他大哥的朋友劝他推了这门婚,大哥却硬要这门包办婚姻,宁愿被骂迂腐不化,也要娶了谈清雪过门,之后更是待她温情脉脉、如珍如宝。
但城中人赞他们夫妻举案齐眉,但背地里却有一股流言他大哥是硬要娶,但那谈小姐似乎不冷不热的。
说不愿意,却又没拒婚;说愿意,却没半分做新娘子的羞涩。
像是没所谓,只为了履行婚约。
谈清雪很美,美的出了名,她眼里的轻涟是遥望不可得的月色清光,偏生有丝熟识的人才可见的可爱,足够化了停足注视之人的心。所以盯着她、揣测她心思想证明她不爱自己丈夫的人比比皆是。
辛林隐暗暗想,若是这些人没说错呢真是他大哥无耻,用封建思想占了了丈夫的名分也不无可能。
现在提倡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哪能由得大哥这么盲婚哑嫁的胡来
他登时热血沸腾,觉得谈小姐真是饱受包办婚姻的毒害,一纸婚约,就和个思想迂腐、整日写诗的旧社会读书人绑在了一起。辛林隐取了风筝,急匆匆地想去见谈清雪,对她剖解自己的真心,为她争取新社会提倡的自由离婚。
免得叫她为一个摆在供香前的牌位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但谈清雪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瞬间打碎了辛林隐热烈跳动的心。她穿着件暗绿的旗袍,灯色恍惚,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花样,推门一看见辛林隐,就微露诧异地说:“玉之,你回来了”
玉之是他大哥取的字,他大哥的名讳是辛林瑛。瑛,玉之光彩也。
“谈小姐,我是辛林隐,隐隐于大市的隐,读三声,不念一声。”
他面上微含委屈,眼眸水亮,手上摩挲着燕子风筝的竹条骨,有些沮丧。
谈清雪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皱眉一瞬,很快松开,朝辛林隐点点头,把他带进了自己的院子。
“离婚我知道,这是和离,但为什么要离婚呢,明明玉之没死。”
接过了风筝,谈清雪对他的态度意外的温和可亲,只是在辛林隐心下惴惴,鼓起勇气说想帮她离婚时,她脸上的表情万分诧异,说出的话让辛林隐心里一沉。
“我知道谈小姐是一时的难过,但大哥明明已经死了,死在海难里了。”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大哥没死呢
死人有什么好争的,死人为什么要和他争辛林隐的解释有几分横冲直撞的,但细细听来,实则还有几分对辛林瑛的怨怼。
“不,他只是躲起来了。”谈清雪递过来一杯茶,杯口升起幽幽的淡香,衬出她腕如雪色,她了然于心,又对辛林隐说了一句:“他只是病了,所以躲起来了。”
她指尖落到修补好的风筝上,轻轻抚摸上面不同以往清雅的艳丽色彩。
“他和风筝一样,不知吹的哪一阵风,把他吹病了。躲起来之前,他已经不愿意写古体诗了,也不想读那些子曰诗云的东西,整天学着我,买了好几套西装、圆顶帽,搞起新思潮那一套。”
谈清雪的目光有些无奈,微抿了口茶,唇上一润色,更显得摄人心魂了。
辛林隐心下一突一突地跳,按耐不住地起了剧烈的反应,莫名有些嫉妒,又有些没来由的羞愧。他恍惚地把茶一饮而尽,依然口干舌燥,问:“他学那一套,估计也没什么效果吧”
画虎难画骨,没有受过真正的熏陶,又怎么能懂外来东西的精髓所在呢。
“他写的诗出了名,文章刊了报,欣喜若狂地把钱票都捧给我。”谈清雪似乎想起那时光景,依旧觉得好笑,不过笑意转瞬即逝,她又抬眸轻轻叹气了。
“是没有效果,他买的西装压在箱底,崭新如初,不敢穿出来见我。”
“只要我穿了新旗袍,他就低落地站在我身后,不敢和我并排站。”
辛林隐听着,某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他大哥在耻于什么。
他看了看眼前的谈清雪,一身高雅旗袍,气质如冰如玉,偶尔一抬眸间,如捧温热的掌心雪。穿着沉闷死板的青衣褂,站在她身边,一个天上月,一个地下尘,怎么能不把辛林瑛的心刺地淋漓滴血呢
辛林隐都能想的到的事,他那个心思细腻的大哥怎么可能想不到。
一个天上月,一个地下尘一个高悬明亮,一个寂寂无名,温鸿不住地读了这几句台本,陷入了魔怔似的,郦晴还在等着下一句“谈清雪”该说的话,见他这幅入戏痴痴模样,立即放下了剧本。
“温鸿,你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
温鸿闭上眼,站在原地,水珠止不住地眼角和睫毛间溢出来,慢慢打湿了双颊。
“戏是戏,你不要太难过了,之后辛林瑛不是回来了吗他没有真的死,虽然病没好,但至少回到了谈清雪身边啊。”
“是啊,”温鸿双手微颤,抱住郦晴,粲然露出一个笑,“左右眼泪也不值钱,丢了就丢了,我为辛林隐和辛林瑛一大哭,也为最后的美好结局掉几滴泪。”
“别哭,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吧。你总是太认真了,入戏太深,容易伤心。”
郦晴轻轻拍了两下温鸿的背,温声安抚道。温鸿知道,她说的伤心很单纯,不是喜怒哀乐的情绪,而是思虑耗费太多心神的伤心,对心脏这个器官没好处。
而他是真的伤心。
研读剧本之后,温鸿就知道这个剧本至少会火一阵。那时郦晴的名字会被无数人知道,她的照片、录像会像四月的樱吹雪一般,落遍整个网络社交媒体。
刚刚几个场景,郦晴演的那样好,把淡淡温柔和无法察觉的冷漠杂糅,她就是活生生纸上跃出来的谈小姐、谈夫人。不,倒不如说谈清雪是学了郦晴的神韵,专为她设置出的人物,不然这个纸上的人物,怎么处处都像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