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秀冬客气的说了句谢谢,进到屋子里。
屋子不过15平方米,用一块布帘子分成了里外间儿,里间的被挡住了看不见,外间靠东面的位置放了一张狭窄的上下床,上铺放了一些诸如纸巾、布口袋之类的杂物,下铺铺好了褥子,还有几件颜色淡点的旧衣裳,应该是卢筱玉住的。
挨着床的是张不足一米长宽的小木桌子,上面摆了七八个碗筷,外加一套茶具。
桌子下搁着竹编内胆的温水瓶,旁边放着两根小圆凳,靠近门的地方有个旧碗柜、一个五斗橱,不大的地方,放满了东西,人进到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倪文碧进去后,伸手把卢筱玉下床底下的便盆端了出去,很快又回来,看穆秀冬还站着,连忙拉着她和卢筱玉到下铺坐着。
接着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又用一张洗得快拉丝的洗脸帕,打湿凉水,敷在穆秀冬的额头上,让她舒服点。
这才道“家里挤,比不得乡下住宅宽敞,怠慢之处,小姑娘你别介意。”
“不会,我谢谢您还来不及,是我给您添麻烦了。”穆秀冬接过她手中的水,喝了一口,感觉喉咙和肚子舒服了许多,把水引尽,打量了屋子一番后,瞧着卢筱玉也在张望自个儿的屋子,便问“卢妹妹,可有什么不妥”
倪文碧已经出去帮着卢永中张罗饭菜去了,屋子里就剩她们两个小人儿。
卢筱玉歪靠在下铺的墙上,垂着眼帘,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道“没什么,就是一年没回家了,家里变了好多。”
穆秀冬嘴巴张了张,想问她,那些妇人说得骗捐之事是怎么回事儿,又觉得这是人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多嘴去问,不是惹人生厌,最终没问出口。
长年独自一人在家玩耍,造成心思特别敏感的卢筱玉,察觉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开口说“穆姐姐,我说实话吧,打我从第一眼见你开始,我就觉得你亲切,好似我的亲姐姐一般,想同你亲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几个乡下女人说得都是事实,但我父母并不是诈捐,而是他们得的那些钱儿,在我决定要离开家里的前一晚,被人家偷了。”
“偷了”穆秀冬万分惊讶,“怎么会这样被谁偷了”
说起这个,卢筱玉十分难以启齿,半响才道“偷钱的不是别人,是我父亲的二弟卢永辉。他今年20岁,小的时候被家中的老人宠坏了,一直好吃懒做,无事生非,压榨爷奶和我爸的钱财。我爸被他弄得心烦,一直不搭理他,他却厚着脸皮,时常上门来打秋风。”
“一年前,他听说我爸他们弄到了钱,便上门来把钱偷走,跑去市里挥霍一空,把我父母气得对他一阵猛揍,钱却是追不回来了。我爷奶还护着他,我爸一气之下和那边断绝了关系,也就没有多余的钱,还那些女人的捐款了。”
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总有些极品亲戚让人糟心。
穆秀冬恍若大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钱是给你治病的,结果被偷了,现在你父母要给你做手术,他们从哪弄那么多钱给你交手术费”
“我也不知道。”卢筱玉摇头“我感觉我爸妈,背着我做了些事情,但是他们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我就是觉得,家里以前值钱的家当都被卖了,父母的身体也瘦弱的厉害,大不如从前。我心里有些害怕,害怕我爸妈为了给我治病,做了什么坏事儿,所以忍不住跟你说道说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事情有些严重啊。”
穆秀冬在前世看过太多老实人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从而铤而走险,干下许多违法犯罪的事情。
倪文碧夫妻俩这么看重卢筱玉这个女儿,为了给她治病,可能真的会做下犯罪之事。
穆秀冬能感觉得到这对夫妻是真的好人,从驴车开始的细枝末叶就能感受出来,她是真心不希望这样的好人误入歧途。
想了想,她一咬牙,在倪文碧夫妻俩端着做好的饭菜进屋时,把房门关上,小声的问他们“倪婶婶,卢叔叔,不瞒你们,我这次上县城来,是托人卖些金鱼,还有一些野味的。我从前从未来过县城,对县城不熟,不知道该找何人去卖。你们的情况,卢妹妹刚才已经跟我提过,她很担心你们为了给她治病走上不归路。所以,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合作合作,你们帮我卖东西,我给你们分成,不说多少,卢妹妹的手术费,我包了。”
金鱼是金条的行话,一般这个时代卖黑市金的人都这么说。
“这”倪文碧夫妻俩惊了一下,一同看向卢筱玉,又看了看穆秀冬,前者心虚,不敢看他们,后者目光坦荡,神情郑重。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倪文碧率先道“小姑娘,恕我冒昧,你朋友是何人,从哪弄得金鱼现在城里的公安、军队到处在抓阶级份子,一旦抓住卖金的人,直接当成地主资本家披斗,严重的还会枪毙,我们可不敢顶风作案。”
卢永中也满眼怀疑,这丫头看起来年岁不大,身上也没啥包裹,怎么口气这么大,要包他家闺女手术费,知道那要多少钱吗至少要两百万以上啊
穆秀冬镇定自若道“富贵险中求,我也是受人所托,赚点跑路费罢了。你们这么疼卢妹妹,想让她活命,与其走上一条不归路,不如放手搏一搏。虽然我年岁不大,不过我说话一言九鼎,我的东西藏了起来,你们要是信不过我,大可随我去看看,不过”
说到这里,她黑漆漆的眼眸变得锐利起来“看过了东西,就等于跟我踏上一条船了,无论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须帮我把事情办成。我既然敢受人之托,就已经把生死度外,你们要背叛我,你们的女儿也甭想活你们做得那些事,我会想尽办法告发”
倪文碧自认自己活了三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从见过一个长相绝美的少女,露出如此凶狠的眼神。
她明明年岁不大,可在方才说那话的时候,那双锐利黑幽的眼睛,那周身冷冰冰的气质,活像个噬血的地狱恶魔,会毫不犹豫吞掉背叛她的人,诡异到倪文碧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卢永中大抵也是这种想法,不过他并不信一个姑娘家会这么邪门,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应声道“好,就依你所言,我们吃完饭就去。”
中午饭并不是很丰盛,人手一小碗稀沥沥的玉米碴子粥,一个半拳大小的菜团子,一碟大白菜炒腊肉丁,一小碗黑乎乎的酱菜,并一盘腊锅南瓜丝。
其他菜不说,那盘大白菜炒腊肉丁,里面的肉丁只有筷头大小,加起来可能不到十小块,倪文碧一家子都不碰肉丁,显然是想让她这个客人多吃点。
穆秀冬看得着实心酸,也没碰那个肉丁。
卢永中手艺还不错,其他饭菜就算没用油,卖相也不好看,不过比许玉凤做得饭菜好吃太多。
穆秀冬是真饿了,也不管形象问题,一阵风云残卷过后,满足的舔了舔嘴巴。
卢筱玉以为她没吃饱,把自己没怎么吃过的玉米碴子粥推给她道“穆姐姐,我胃不大舒服,不太想吃东西,你帮我把剩下的粥吃了吧。你放心,我没碰过碗,不会传染病给你。”
小小的女孩儿,说话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看人的眼光水水润润,活像一只可爱的小鹿。
穆秀冬心生爱怜,摇头道“我已经吃饱了,不吃了。倒是你,身体本就不舒服,就得多吃点东西。我看你吃了半天,连个菜团子都没吃完,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以后你还怎么孝顺父母,让他们过好日子。咱们国家在发展,虽然现在的医疗手段不成熟,可难保以后医术不会精湛,只要你保持良好的心情,遵照医嘱,做手术,多静养,说不定你能活到老呢。”
“我真能活到老吗”卢筱玉闻言红了眼眶,她自生病以来,从小到大胃口就不好,总不想吃东西,想早点死了,也好解脱父母,从未想过要活着,以后孝顺父母。
她一直知道,自己这个病,就算手术成功,也就多活二三十年。到时候跟父母相处了几十年,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更加残忍,她若早点死,父母还能早点生个孩子,代替她的位置。
可现在被穆秀冬一说,她心里忽然动摇了,生而为人,谁不想好好的活着,如果国家的医术真的不断完善,她或许真能活到老也说不一定。
当下收回自己的碗,默不作声的小口小口吃起粥来。
卢永中看到这一幕,心里万分震惊,觉得穆秀冬年岁不大,看事情却那么的长远认真,一点都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稚嫩。
而自己的女儿,以前不管他们夫妻俩说多少劝解的话,她都不肯多吃一点东西,如今穆秀冬随便说两句,她竟然肯吃了
一时之间,卢永中夫妻俩心里说不出的复杂,皆隐隐有一个想法,他们的女儿,怕是真的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950年第一套人民币比例为10000:1,两百万等于200块钱,在那个时代算得上大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