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的火光在周围像水一样流动,斑斓的彩伞在四方耀耀落下。人来人往,地上雨后的水洼中映着灯火和一重重人影。
暮晚摇与言尚躲在伞下,她被他捧起脸,被他凑近细看。
在他凑近时,在他气息几乎与她交融时,暮晚摇惊得圆眸大睁,脸颊一下子烫得更厉害了。
暮晚摇被他这般大胆的行为弄得疑惑,既高兴,又不解。她小声“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你原谅我了么”
言尚声音低低的,心不在焉又柔情缱绻,他嘟囔“今天不生气,明天再生气。”
暮晚摇“”
她挫败之时,脸颊被他手指搭着,他的眼睛几乎快贴上她的脸,这也让向来任性的公主有些不自在。她觉得他流着金光的眼睛,在一寸寸地打量她。而她不禁心中不安,充满了不自信
她的头发梳得好不好
脸上的脂粉匀不匀,唇脂有没有被不小心咬掉
她还好看么他喜欢么
她害羞的,又忐忑的他上一次见她时她尚是少女,三年后的她和三年前的她样貌必然长大了很多,变化了很多。无数人赞叹她的美貌,她却不安自己的变化,在言尚眼里够不够好。
三年别离,她在南阳雨中再见他时,她初次看他,一目定睛,念念不忘;而金陵夜游中,他是否也如当日她见他时那般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言尚眼睛一眨不眨的,因为刚刚能看见,他仍觉得自己看东西很不清晰,眼里总是带着重影。而他太想看到暮晚摇了,他忍着羞涩和怯意,恨不得扒在她脸上仔细将她的每一根睫毛都数清。
他胸口的心脏跳得滚烫,他依依不舍地用指腹摩挲她皮肤细嫩的面颊,他入神地看她,要把她记到心里去。他在心中赞叹她无与伦比的美貌
招摇流火光中映照的女郎,比他记忆中长大了很多。
她少时,脸颊有些肉,下巴又很尖。那时她气势凌然时,也偶尔会带出几分色厉内荏的单薄,让人心生怜爱;
而今的她,骨架张开了些,脸庞颧骨宽了些,脸上的肉薄薄地挂在骨上,流利干脆。而下巴也不再尖尖小小,变得有了弧度。
她开始绽放,如同最盛丽的芍药,舒展枝叶,自如雅静地绽放美丽。十几岁时并不是她最好看的时期,人的气质、美丽都会随年龄而改变。她的不安、彷徨退去后,她的自信、雍容落在眉眼间而今她婉婉一笑,国色天香,整个长安都会为她轰动吧。
他卑微无比地仰望着她那辉煌华贵的美。
言尚的眼神这个样子,暮晚摇脸颊又热,心里又认定他的眼神说明了他对自己的着迷。
她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欢现在的她。他迷恋现在的她。有人在心里倾慕她哪有女郎不喜欢看到情郎盯着自己的这种眼神呢
暮晚摇被言尚那专注凝视的眼神勾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咳嗽一声,她唇角溢出笑,歪一下脸。暮晚摇与他说着气音“我好看么”
言尚曲着的捧着她腮的修长手指颤了一下。
她眉眼带笑,眼波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样更加衬得眼中含媚。言尚被她的眼波勾得心跳脸热,渐有些不自如,觉得大庭广众自己悄悄捧她脸、凑这么近看她,有点儿唐突了。
言尚要撤回自己的手指,他手指被暮晚摇握住。他后知后觉地上半身往后倾,这次就轮到暮晚摇抓着他的手指不放,再次笑问“我好看么”
言尚眼皮轻轻上掀,再次望了她一眼。本是很寻常的眼神,他望她一眼后,脸上就染了红意。暮晚摇看得心荡,见他唇角似要抿直,而他竟是抿不住,唇畔溢出了笑。
言尚不回答她,却俯身来,抱住她。他手臂搂着她后背,脸与她的脸轻轻擦过,他那有些凉的气息完全罩住她。暮晚摇有些愣时,他已经松开了她,退了回去。他也不说话,只是蹲在这小小的世界中,看着她微微笑。
暮晚摇被他抱得面红心跳,有些晕晕然。而他又乍然松开了她,她茫然看他,搞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言尚垂眼看她,竟是忍不住,再次倾身抱了她一下。抱了又抱,他退后,眼睛看着她,眼中荡着丝丝笑意。
暮晚摇仰头,噗嗤笑出了声。
她嗔瞪他,被他情不自禁地抱了一次又一次,于是不用他开口,她就知道他的心意了。这是害羞之下,言尚极为大胆的回应了。暮晚摇侧过脸,眼波乜他,小声骂一句“孬种。
“胆小鬼。”
她抓过旁边一把伞,伞罩住二人左侧的光源,侧后则挨着墙。她由蹲的姿势变成跪下,左手撑伞,右手搭在言尚脸上,托住他的脸。她不和胆小鬼多说,直接倾凑过去,含住他的唇。
他出了汗,他又不自在,又抗拒。可是女郎的手搭在他脸上,她的甜美气息,他抗拒不得后,便不想抗拒了。于是便又紧张,又渴望。他深恨自己的矛盾,深恼自己为何如此表里不一。
可是欲面前,谁又抗拒得了。
光火明明灭灭,忽远忽近,水洼中荡着两人的影子。二人躲在角落里,亲了又亲,抱了又抱。他们抱了又抱,依依不舍,眷恋不能,然后望着彼此,再忍不住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真傻。
塞外漠北,韦树与赵灵妃逃出了孤胡国,又以大魏使臣的身份,前去周边两国搬救兵。他唇枪舌战,态度强硬,要求两国必须援助大魏。
其中一小国依附大魏,南蛮扩张让它瑟瑟缩缩,早已惧怕。大魏使臣前来搬兵,它毫不犹豫地借出了两万兵,交给了韦树。而韦树用这国的果断去说服另一小国,另一国拖拖拉拉,也给出了一万兵。
韦树嫌一万兵马太少,然对方小国,也给不出更多的。韦树便换了词“那就用布匹来换。”
大魏国力强盛,小国不能拒,为了两国友邻关系,只好给出韦树需要的绢布数量。而韦树紧接着,就要求将这些布匹都做成战袍。他指定了战袍的样式与颜色
赵灵妃与他出了王宫,一同向外走,偏头“我不懂要战袍做什么。我以为巨源哥要布匹是用来换银子,然后用银子去外面雇佣专门打仗的蛮人兵马,来对付孤胡国。”
韦树答“灵妃,我们是大魏使臣。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并看到,灭了孤胡国的,是大魏兵马。”
赵灵妃“可是大魏距离我们八千里啊。”
韦树道“所以我要他们做战袍。我要他们连夜裁制出朱袍丹帜。红色战袍,丹色指挥旗这都是大魏的象征。孤胡国曾作为大魏的附属国,它如今敢叛去南蛮,不过是南蛮势强,它觉得大魏管不到这里。而这时象征大魏的朱袍丹帜出现在他们面前”
赵灵妃喃喃道“他们会惊骇而溃散吧。你利用了他们的心理”
她一下子抓住韦树袖子,眼中荡着光,兴奋道“巨源哥,你好聪明哇你这么冷静,又这么聪明我现在相信你,我们的使臣团一定能救出来的,我们一定能在大漠扬我国威,一定会让周边小国全都顺服我们
“我们能够完成出使任务我们会平安回到大魏”
韦树被她扯住袖子,她力气大,他又被她扯得一趔趄。赵灵妃说话又快、声音又灵动,她像一万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飞,听得他晕头转向。如他这般本性安静的人,都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而他已经脸有些红,低头“你放开我的袖子。”
赵灵妃一愣,松手,连忙放开他,还为他轻轻抚平褶痕。她抬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韦树撇过脸,并不看她,快步离开。赵灵妃一时咬唇,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韦树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微微侧头向后,轻声“还不走”
赵灵妃瞬时笑起来,她甚至跳了一下,才扑过去跟上他。
他们与孤胡国的这场战并不难打,因南蛮确实没有抽开身来顾忌此局,而孤胡国的兵马在角楼上认出大魏标志的“朱袍丹帜”后,首领就吓破了胆。
韦树骑马,领着三万兵马直攻城下,孤胡国内一派混乱,好不容易整出杂兵来战,却到底一开始露了怯,只拼命向南蛮求助,希望南蛮派兵来救。赵灵妃全程跟着韦树,见他御马,见他指挥战事,见他临危不乱。
他的背影弘雅,衣袍翻飞。在这大漠黄沙中,他是何其夺目的一个郎君。
赵灵妃想大魏真是小瞧了韦七郎。多年前长安演兵,他们竟让韦树只负责粮草,只管后方而韦树的才能,又岂是如此
他亦能打仗,亦能指挥战争,亦能骑马射箭,亦能舌战群儒韦七郎只是不爱说话罢了,只是喜欢站在人群外,不喜欢和大家交流罢了。可是如果你熟悉了他,你厚着脸皮天天凑到他跟前和他说话,你便会看到真正的他。
孤胡国在七天内被攻破,大魏使臣团得救,正使从牢狱中出来时,看到风尘仆仆、一身血污的韦树与赵灵妃。正使心中感慨,不用多话,只在韦树肩上拍了拍。
而韦树轻声与正使说“明公,孤胡国王逃出国去,已经派兵追杀。我们要扶持孤胡国新的王室上位,同时,我们或许可以从孤胡国了解南蛮情况我隐有些不安,觉得南蛮扩张太过,势力愈发强大。大魏如不先行了解,恐怕坐以待毙。”
正使叹道“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吧。巨源,我如今还有什么不敢信你,不敢放心你上手的”
当夜大魏使臣团庆祝劫后余生,诸人围着篝火一一敬酒,都是给他们的救命恩人韦树的。韦树平时话少,此时也不多说,旁人来递酒他就喝,赵灵妃在旁边看不过去,跪着倾身而来。
她将韦树向身后一挡,拍着胸脯道“我来与你们喝你们就是欺负巨源哥不说话”
她回头,对眸子漆黑盯着她、眼神已有些愣的韦树俏皮一笑,做个“交给我”的口型。韦树大约喝酒喝得有点糊涂,脑子不会转,直愣愣地看着她。他身子一晃,在赵灵妃瞪大眼眸时,他歪倒下去,头磕在了赵灵妃的后背上。
赵灵妃后背僵住,一下子躲也不是,坐着也好累。
众男郎们见此,哈哈大笑。
他们与赵灵妃相处久了,了解这个小娘子的活泼后,也敢来和这个小娘子开玩笑“你替巨源喝,你用什么身份替巨源啊
“灵妃你来看看,我们巨源要皮相有皮相,要脑子有脑子,还没有乱七八糟的红颜知己,走哪里都清清爽爽一个人你什么时候嫁给我们巨源做媳妇啊”
就是正使看着他们一众年轻人笑闹,都禁不住跟着开玩笑“我可以给你们做个媒人嘛。”
赵灵妃涨红了脸,想跳起来追打他们,却碍于后背被醉了的韦树抵着,而不敢起身。她大声嚷“你们这些混蛋又开巨源哥的玩笑你们给我等着,等我明天揍你们”
篝火漫少,青年儿女们欢笑。笑够了,他们沉默下去,望着头顶的月亮,有人开始叹“四年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大魏啊。我想念我媳妇了。
“别说了,我回去后,我闺女都不认得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