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添个煲仔饭吧,最后再上,你们还想吃什么?”
元黛见两个朋友都是摇头,把菜单交给服务员,“麻烦调料多拿些辣椒圈,谢谢。阿荭——你饿不饿,要不要再来两个点心,让他们先上。”
刚从越洋航线下来,就算商务舱餐食再好,也一样有强烈的进食**,纪荭犹豫一下,“我想吃红糖糍粑。”
“哎哟。”
简佩不禁笑起来,“多少年了,第一次听到我们纪总主动想吃甜点——红糖加糯米,升糖指数爆炸,难得了难得了。”
“我都已经瘦成这样了,还怕发胖?”纪荭不在意,“倒是你,最好浅尝辄止,你比较危险。”
简佩受到重创,握了一下心口,但没和纪荭抬杠,而是关心地问,“对啊,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我们走了以后,事情有变化了?”
她们在美国虽然也忙,但处境不算太险恶,压力是没那么大的,不过纪荭并非时时刻刻和她们在一起,她是那根针,穿起一张大网,简佩和元黛都只是网中的一个节点。当然,现在以大众接触到的新闻来说,格先生的确已经倒台,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而她们也的确都拿到了自己的污点证人协议。这件事对元黛和简佩来说算是结束了,现在只是在收拾烂摊子,但纪荭参与得太深、太多了,说实话,元黛和简佩私下甚至暗暗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其实算很顺利了。”纪荭习惯性拿出烟盒,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突出的颧骨——这几个月她脸上瘦得越发没有一点肉,“他出不来了。”
她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应该过段时间,会死在监狱里吧,‘自杀’——你们都知道的。”
元黛简直太熟悉了,这些年来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非正常死亡,有些甚至只因为一点很小的利益,但格先生落得这样的下场,还是令人不禁有几分感慨——这种用财和势撑起来的男人,失掉了这两样东西,好像突然间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无所不能的格先生,一旦垮台,结局和张经理也没什么不同。
“是喜事呀。”简佩说,她和元黛交换个眼神,“要不是今天我开车来,就要开一支酒了——怎么,难道你还想让他活下来吗?”
“连他亲儿子都不想老爹活,我怎么可能。”纪荭嗤之以鼻,她吐出烟圈,“就只是……感觉有时候经常还回到过去,没那么容易走出来。”
她对自己的创伤是不愿多谈的,格先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也许注定是一个儿童不宜的秘密,作为朋友能给的建议只是让她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有点PTSD了,要不和刘小姐约个时间,反正现在也常驻国内了,有时间做个长期疗程。急不来,只能慢慢适应。”
“哪有钱啊,刘小姐现在一小时要两千块了吧?一周两次,一个月心理咨询费就要两三万,出不起。”纪荭有钱的时候花起来不含糊,哭穷也干脆利落,“我现在无业人士,要开源节流,心理咨询是奢侈品。”
如果是从前,这当然只是玩笑而已,但如今也许真是事实,元黛和简佩对视一眼,元黛问,“你给自己藏了多少?”
“美国那边几乎都没了。”纪荭讲,她烟抽得很快,“有些资产,你没有守护它的能力的时候就相当于没有。”
两个律师都明白她的意思,但还不太相信,“现金类你总藏了一点吧?”
“基本都拿去交罚金了,我的美国律师执照也被吊销了。”纪荭把烟头碾在烟灰缸里,“我两手空空去的美国,现在也两手空空地回来——剩下的现金刚好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戏都演不出这么巧。”
简佩不禁咋舌,“可惜了,你那些爱马仕要能带回来,至少半套房有了。”
“公司名下的房子全都被封掉了!”纪荭连一件私人物品都没带回来,她一边吃餐前水果一边说,“明天我还要借你的管家载我去买东西——我浦东那套房子里也没几件衣服。”
“那套老别墅呢?”
“那也是公司的,当然封掉了。”
能保住命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损失也确实太大了,等于这十年几乎都是白做工,元黛和简佩不知道怎么安慰纪荭,这时候讲什么都很做作,毕竟这也是她们一手推动的结果。还是纪荭自己说,“这没什么。”
元黛和简佩是靠着她起来的,可她的损失要比两个朋友惨重得多,纪荭对这个结果很淡定,“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早就想好后果了——这就和你们一样,你们为什么要和格兰德作对,搞掉自己的大客户?”
原因自然显而易见,甚至说出口都有些矫情——律师的道德标准灵活多变,但却也有不容逾越的底线。
她们都守住了人性的底线,经受住了考验,这是值得骄傲的,有许多人被吞噬进去,一去再也不回,谈到这里,气氛稍微松快了一点,菜很快就上齐了,汤锅滚得也快,纪荭把半盘子千层肚都倒进去烫,“天啊,我每天在安全屋吃披萨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让我再吃一顿西餐,我就在卫生间门把手上吊死,而且要把现场伪装得像是被人杀掉,让他们发疯地去查凶手,这就是我最好的报复。”
元黛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微松口气,“行了,看你这吃相,什么精神问题都会好起来的。——浦东那套房子总是你的了吧?不会被封吧?”
“那套不会。”纪荭把千层肚捞起来,“但我也就剩这套房子了——噢,房贷一个月还3万多呢。”
她是不是在哭穷真不好说,按元黛对纪荭的了解,她肯定会给自己备点后路的。但纪荭既然这么说,她也就不再追问,用眼神和简佩商量片刻,“行了,别哭了,现金都给你备好的。”
纪荭筷子一顿,抬头扫了两个朋友一眼,又低下去吃饭,“多少?”
简佩端端正正地坐着,满桌美食一筷子没动,仿佛犯了牙疼似的,她说话的表情很心痛。“200万一年无息——早就告诉过你的。”
纪荭不禁被逗乐了,“还真是200万,这是什么,我们几个人的友情密码吗?”
简佩买房缺钱的时候,纪荭确实说过能借她这笔钱,一年无息,她们找纪荭谈判的时候也允诺过这笔借款,只是当时简佩和元黛收入丰厚、工作稳定,简佩更是有个前夫快要变成亿万富翁,200万对她们来说不算是太大的数目。现在意义则完全不同,纪荭问简佩,“给了我,你还有多少?”
“就三百多万了。”简佩有点焦虑,“只够两三年——不提这些了,大不了让他们去吃爸爸吧。天宇再卖几个专利,不至于孩子都养不起。”
她负担是大的,两个小孩肉眼可见是销金窟。元黛说,“我比她好点——”
她刻意地一晃左手,“我能借你400万,一样一年无息。”
两个女人的眼神都集中在元黛的手指上,她大方地伸出手给她们看,“还算可以吧,李铮还是有点审美的。”
纪荭撇撇嘴,她一向不怎么看得上李铮,不过这一局游戏,李铮盆满钵满还抱得美人归,对赢家说三道四就有点酸了,“行,吃豪门少奶奶的,我一点不心虚,那我一会把卡号发给你。”
一句话借来六百万,钱是够花了,也有房,纪荭心情似乎是好了点,但饭局气氛嗨不起来——衣食住行,标准都还没降低,但也只是眼下而已,即使用各种借口掩饰,甚至下意识忽视,但付账的感觉依然不那么好受。
“多吃点。”
只好用食欲转移注意,元黛给纪荭下肉,“什么时候,吃进肚子里的才是最实在的。家财万贯也不如真能吃进嘴里的二两牛肉。”
纪荭把话听进去了,她连吃三盘雪花和牛(888一盘,简佩的表情更加心痛了),煲仔饭上来了,又痛吃两碗,神情开朗不少,心满意足地叹口气,“我的事说完了,你们呢?”
“什么我们?”简佩一头雾水,“不都告诉你了,黛黛订婚了,我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是问你们在律所怎么样。”纪荭白简佩一眼,现在她几乎已经一无所有,但气场却还是比简佩足一些。
但这气势也有些虚——以前她的气势是金主的气势,现在纪荭的底气大概来自她欠下的巨款,这年头欠债的总是比债主来得更强势。
但这也只是玩笑而已,三人间的利益关系已经瓦解,似乎有待于定下新的秩序,纪荭已经没有资源了,现在还没有工作,没有家庭,她什么也没有,但显然并不希望被朋友怜悯地对待,甚至还依旧想要维持自己的上位。
元黛和简佩都能读懂气氛,但她们没有谁先开口戳破纪荭虚假的自傲,元黛先配合演出,“我还行吧,明年收入肯定要萎缩,但混过去压力不大,最多搬个办公室,几年内能搬回来要看发展。”
也要看她和李铮能走到哪一步,目前来说,元黛要孩子意愿依旧不强,但她现在已学会接受未来自己可能会有的改变。
“我也没什么了,润信会过来这边,给我支持很大。收入跌两个台阶吧,包买不了了,生活还是能维持。”